早春时节,W伯爵和一部分家庭成员去了伦敦,还带去了约克。我和姜姐,还有其他几匹马,都被留在家里备用,马夫领班留下来照料。

留在庄园里的哈丽特小姐是一个重病患者,从来不坐马车出门。安妮小姐喜欢跟她的兄弟或堂兄弟们一道骑马。她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骑手,不仅漂亮,而且快乐、温和。她选我作她的坐骑,还给我起名叫黑风。我非常喜欢这样兜风,在清爽的空气中跟姜姐或莉齐一起奔跑。这个莉齐是一匹机灵的红棕色母马,几乎是纯种马,因为动作优雅、性情活泼,所以颇受男士们宠爱。但是,姜姐比我更了解她,她告诉我说莉齐相当胆怯。

庄园里住有一个名叫布兰泰尔的先生,他总是骑莉齐,对她赞不绝口。有一天,安妮小姐吩咐把女鞍架到莉齐的身上,另一副鞍子架到我的身上。当我们来到门口时,那位先生似乎非常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你对你的好黑风厌倦了吗?”

“噢,不,一点儿也不,”她答道,“我可是善心大发,让你也骑他一次,我来试骑你的迷人的莉齐。我必须承认,她在尺寸和外观上都比我最爱的黑风更有女士坐骑的样子。”

“请让我忠告你,不要骑她,”他说,“她是一匹迷人的马儿,可对女士来说她过于紧张。我确切地告诉你,她很不安全,我还是求你把马鞍换过来吧。”

“亲爱的表兄,”安妮小姐笑道,“请善良体贴的你不要为我费心了。我从孩提时就已经开始骑马了,尽管我知道你不赞成姑娘们打猎,但是我已经跟着马队狩猎好几次了。这可是事实,你们男士们都这样喜欢这个莉齐,我就想试试。请你帮我骑上去吧,好朋友就要有好朋友的样子。”

他没再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把她扶上马鞍,看了看嚼子和马勒,把缰绳轻轻地放进她的手里,随后骑到了我的身上。我们正要离开,一个男仆带着一片纸以及哈丽特小姐的口信走了出来——“他们能帮她去阿什利医生家问问这个问题,然后带来回复吗?”

村子大概有一英里远,医生家是村里的最后一家。我们一路兴高采烈地来到了他家大门口。他的房子坐落在高大的常青树丛中,离大门还有一小段车程。

布兰泰尔在大门口下马,正要为安妮小姐开门,她却说道:“我在这儿等你,你可以把黑风的缰绳拴在大门上。”

他怀疑地看着她。“我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他说。

“噢,别着急。我和莉齐是不会从你这儿逃跑的。”

他把我的缰绳拴在一根铁钉上,很快就消失在了树丛中。莉齐静静地站在路边,背对着我,离我有几步远。我的年轻小姐手挽着松弛的缰绳,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哼着小曲。我一直听着布兰泰尔先生的脚步声,直到他到了房前,我还听到他敲门的声音。大路的另一边是一片牧场,大门敞开着。就在此时,一些拉车马和几匹小马毫无秩序地跑了出来,后面一个男孩子正啪啪地抽着一根大鞭子。那些小马野性调皮,其中一匹跑过大路,踉踉跄跄地撞在了莉齐的后腿上。我说不清,是怪那匹愚笨的小马,还是怪响亮的甩鞭声,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反正莉齐猛地踢了一脚,飞快地狂奔而去。这一切突如其来,安妮小姐差点儿从马上摔下来,她却又很快坐稳了身子。我发出了响亮尖锐的嘶叫,进行求救。我一遍又一遍地嘶叫,焦急地刨着地面,甩着脑袋,想挣脱缰绳。我早就等不及了。布兰泰尔先生跑到大门边,他神情忧虑地环顾四周,当时只看到大路的远处有飞驰而去的身影。他立即翻身上马。我无需他策马扬鞭,因为我和骑手一样迫不及待。他看出了这一点,放松缰绳,微微前倾,我们向她们追去。

我们跑了大约一英里半的直路,然后向右转,接着路分成了两条。我们还远没有跑到拐弯处,她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她拐向哪条路了呢?一个女人正站在花园门口,手搭凉棚,急切地望着大路。布兰泰尔先生几乎没有勒缰减速就大声喊道:“哪边?”“右边。”那女人手指着右边大声说道,我们沿着右边的路继续追赶。随后,曾有一刻,我们看见了安妮小姐。又一个拐弯,她再次失去了影踪。有好几次,我们都是瞥见人影,随即又跟丢了,好像根本接近不了她们。一个老修路工站在一堆石头近旁,铁锹掉落,两手举起。我们走近时,他做出要说话的手势。布兰泰尔稍微拉了一下缰绳。“去公地了,先生,去公地了。她拐到那儿去了。”我非常熟悉这个公地;大部分地面都很不平坦,长满了石南丛和深绿色的荆豆灌木丛,到处都是灌木丛生的老荆棘树;还有一些长着茂密矮草的空地,到处都是蚁山和鼹鼠洞。据我所知,这是最不适宜急速飞奔的地方。

我们还没追到公地那儿,便又看见那身绿色骑装在我们前方飞奔。小姐的帽子不见了,棕色长发在身后飘动。她的头和身体后仰,好像正用剩下的全部体力拽着缰绳,而这力量似乎也快要耗尽了。显而易见,路面的起伏已经让莉齐大大减速,看来我们有机会追上她了。

刚才我们在大路上奔跑时,布兰泰尔放开了我的头。但是,现在他凭借轻柔的手和训练有素的眼睛引领我前进,颇具大师风范。我们的速度丝毫没有放慢,我们正在果断地逼近她们。

大约在石南丛生的荒地的半道上,有一条刚挖的宽沟,挖出来的泥土胡乱地堆在另一边。这肯定会让她们停下来!但是,没有。莉齐几乎没有停顿,就纵身跳起,绊在了那些粗硬的土块上,摔倒在地。布兰泰尔低吟道:“哎,黑风,竭尽全力啊!”他牢牢地拉住我的缰绳。我振作精神,果断一跃,跳过了沟岸。

可怜的小姐脸朝下趴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布兰泰尔跪下来,叫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声音。他轻轻地扳起她的脸,只见她脸色惨白,眼睛闭合。“安妮,亲爱的安妮,请说话!”但是,没有回答。他解开她的骑装,松开她的领口,摸着她的手和手腕,然后突然站起,疯狂地环顾四周想要求救。

不远处有两个人在割草皮,他们看到莉齐狂奔着,背上没有骑手,就放下手里的活儿去追她。

布兰泰尔的呼唤声很快把他们引到了现场。最先赶到的男子见此情景显得非常不安,问他能做什么。

“你会骑马吗?”

“啊,先生,我不大会骑。但是,为了安妮小姐,我愿意冒断脖子的危险。她那年冬天对我的妻子好极了。”

“那就骑上这匹马,我的朋友——你的脖子会相当安全——骑马去医生那儿,叫他立刻过来——然后去庄园——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们,让他们把那辆马车送过来,带上安妮小姐的女仆和帮手。我就留在这儿。”

“好吧,先生。我会竭尽全力,我恳求上帝让我可爱的年轻小姐立刻睁开眼睛。”随后,他望着赶来的第二个人大声喊道:“嗨,乔,跑去端些水来,叫我的妻子尽快到安妮小姐这儿来。”

随后,他总算爬上了马鞍,两腿一夹我的两侧,“驾”的一声,稍微绕开那个沟渠,开始上路。他手里没有鞭子,这好像让他感到不安。但是,我的脚步很快就消除了他的不安,他发现他能做的最好的事儿就是紧紧地贴住马鞍,夹住我,他果断地这样做了。我尽可能少晃他,而在崎岖的地面上,他大声叫道:“稳住!喔!稳住!”到了大路上,我们就平安无事了。在医生家和在庄园里,他跑腿的活儿做得诚实可靠。他们请他喝点儿东西。“不,不,”他说,“我要穿过田地抄近路返回他们那儿,要赶在马车之前回到那儿。”

得知消息后,家里好一阵忙乱和骚动。我刚被带进畜栏,就被摘下了马鞍和笼头,身上盖上了一块布。

姜姐被套上鞍子后,就匆匆忙忙出发了,她要去找乔治勋爵。我不久便听到马车驶出了院子。

好像过了很久,姜姐才回来,又过了很久,畜栏中才只剩我们两个。她把自己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我能说得不多,”她说,“我们差不多是一路飞奔,到那儿时,医生刚好骑马赶到。只见一个女人坐在地上,小姐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医生向她嘴里倒了些东西,而我听见的一切就是‘她没死’。随后,我被一个人牵到了不远处。过了一会儿,她被抬进了马车,我们就一起回家了。我听到主人对一个拦住他询问的人说,他希望没有骨折,但是她还没有开口说话。”

当乔治勋爵带姜姐去打猎时,约克摇了摇头。他说,猎马的第一个训练季,应该找一个稳妥的人驯马,而不是像乔治勋爵这样随意的骑手。

姜姐过去非常喜欢打猎,而有时她回来后,我能看出她非常疲惫,她偶尔会短暂地咳嗽一下。她兴致勃勃,没有抱怨,我却还是禁不住为她感到担忧。

事发两天后,布兰泰尔先生过来看我。他拍了拍我,对我大加赞扬。他告诉乔治勋爵说,他相信那匹马像他一样知道安妮的危险。“我就是想挡都挡不住他,”他说,“她绝不应该骑任何其他的马。”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我的年轻小姐现在脱离了危险,不久又能骑马了。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喜讯,我盼望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