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留区里,有时我会在河岸边看到鬣蜥趴在大平石头上晒太阳。这是一种巨型蜥蜴,外形倒是不怎么漂亮,但身上的颜色却极其炫目,你再也想象不到其他更美丽的颜色。在阳光里,它们像是一堆宝石在闪闪发光,又像是从某座老教堂窗户上割下来的玻璃。你一旦靠近,它们就嗖嗖地跑掉了。石头上同时也会嗖地闪现出碧蓝、碧绿和紫色,停留在鬣蜥身后的空中,像是一条明亮的彗星尾巴。

有一次,我用枪打死了一只,原本想着用它的皮做点什么漂亮的东西。但非常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它躺在石头上,已经死去了。我站起身走向它,刚走了几步,它身上的颜色就开始暗淡、消失,好像就在一声叹息的时间,这些颜色就完全从它的身上逝去了。等到我去触摸它,它就完全变成了灰色,暗淡得像是一块水泥。它身上那些绚丽夺目的色彩,是因为它体内那股鲜活、灼热、有规律流动的鲜血才存在的。现在,这股灼热的火焰熄灭了,它的灵魂飞走了,于是它就变成了一包死气沉沉的沙袋。

自从我在保留区内打死那只鬣蜥之后,我就一直记得它。在梅鲁,我看到一位当地的女孩手腕上戴着一条手环,那是一条两英寸宽的皮带子,上面镶满了蓝绿色的小珠子,颜色略有不同,有绿色、淡蓝色和深蓝色。整条手环充满了生命力,好像就在她的手臂上呼吸似的。我非常想要那条手环,于是就让法拉去把它买下来。但奇怪的是,当我把它戴到手腕上,它立刻就死去了,变成了一条什么都不是的廉价手工品,还是我自己买来的。它曾经色彩变幻,是蓝绿色和黑色的二重奏。土著人身上特有的那种明快、甜美的黑,这种黑带了一点儿棕色,像是泥炭,又像是黑陶。正是这种黑色,为这条手环赋予了生命。

在彼得马里茨堡动物博物馆,我也看到过同样的颜色组合。那是一条经过人工填充的深水鱼标本,躺在一座陈列橱里。它身上的色彩组合逃脱了死亡的命运。看着它,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海底生命,竟然能焕发出如此生动和明快的颜色。在梅鲁,我站在那儿,定定地看着我苍白的手,看着那条死去了的手环,好像自己对某个高贵的东西做了很不公的事,又好像是隐藏了某种真相。这让我特别伤心,于是就想起了童年时读过的一本书,书里有位英雄人物这样说:“我征服了他们,但我现在正站在坟墓中间。”当你在异国他乡面对着陌生的生命时,你应该认真地想一想,在这些生命逝去之后,他们的价值是否还能保留下来。因此,我给东非的所有移民提一条建议:为了你自己的心、自己的眼睛,请不要朝鬣蜥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