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本特利聊起自己的感受,“我别无选择,只能杀了摩尔。再迟几秒钟,他就会把佩里格交给技术人员,然后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佩里格会继续向前,在你面前爆炸。摩尔的有些手下就是忠诚到那种地步。”
“身体当时离得有多近?”卡特赖特问。
“离你不到三英里。再靠近两英里,韦里克现在就已经再次统治已知星系了。”
“难道不需要有人引爆吗?”
“时间太紧,我只来得及简单瞄一眼布线。但闭路电线中嵌入了以距离为标准的机制,这个机制所感应的正是你的脑思维模式。而且炸弹本身的能量非同小可。现在的法律明文规定人们不能持有重型武器。但在上一次的战争中,这枚炸弹曾被称为氢手榴弹。”
“它现在也是。”卡特赖特提醒他。
“所以事情的成败全仰赖佩里格?”丽塔问。
“还有第二个合成体。差不多完成了一半。法本的人没预想到军团会全部瓦解,这算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吧。但现在摩尔已经出局。第二具身体永远无法投入使用。只有摩尔才能完成最后阶段的操作。他不会让手下的人跟他拥有相同的水平。韦里克也知道这点。”
“摩尔找到普雷斯顿后会怎么样?”丽塔询问道,“那样摩尔就又回来了。”
“我不知道普雷斯顿的事。”本特利承认,“我毁了摩尔的身体,因此他不能离开合成体。如果普雷斯顿想帮他就必须马上行动。合成体在宇宙深处可撑不了多久。”
“你为什么不让他杀我?”卡特赖特问。
“我不在乎他杀没杀你,我没考虑过你。”
“这么说不完全对。”谢弗说,“你应该有过这个想法,因为这是必然的结果。当你精神上放松时,就会不自觉地反对韦里克的策略。你不自觉地成为了阻碍韦里克的因素。”
本特利没听他讲。“我从一开始就被骗了。”他说,“韦里克、摩尔、埃莉诺·史蒂文斯,他们沆瀣一气。从我踏进休息室的那一刻起,威克曼就试着警告我;他真的尽力了。我去总局,就是为了远离腐朽。结果我反而在为之添砖加瓦。因为韦里克下了命令,我只好跟随他。但在这样一个腐朽的社会里,你该怎么做?应该服从腐朽的法律吗?还是违背腐朽的法律、腐朽的誓言,那这样算犯罪吗?”
“算犯罪。”卡特赖特缓缓地说,“但这可能是正确的做法。”
“在罪犯横行的社会里,”谢弗补充道,“坐牢的是无辜的人。”
“当世界已是罪犯的天下,我们该何去何从?”本特利问道,“你怎么知道你所在的社会出了问题?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该放弃遵守法律?”
“他就是知道。”丽塔·欧奈尔激烈地驳斥道。
“他天生就有这样的能力?”本特利问那个女人,“那真是太好了。我真希望我也有。我希望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能力可真他妈的容易得到。这个星系里有六十亿人,大部分人都觉得整个星系还凑合。那我该背离人群逆向而行吗?他们可都遵守法律。”此刻,他想到了艾尔和劳拉·戴维斯,“他们很开心,很知足,对生活很满意。他们有好的工作;不愁吃,不愁住。埃莉诺·史蒂文斯说我脑子有病。我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毛病,合不合群?有没有可能是精神病?”
“你必须对自己有信心。”丽塔·欧奈尔说。
“每个人都有信心,但有个屁用。我尽可能地忍受腐败,直到忍无可忍,才选择反抗。也许他们是对的;也许我就是个重罪犯。我觉得韦里克违背了对我的誓言……我觉得我解脱了。但我可能错了。”
“你要是错了,”谢弗指出,“他们当场就能击毙你。”
“我知道,但是……”本特利努力说完,“从某个角度来说,这并不重要。我遵守誓言不是因为害怕违背誓言,而是因为相信不该违背。但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整件事让我厌倦,我再也没法干下去。我接受不了自己干这种事!即使这意味着我要被追捕、被射杀。”
“的确有这些可能。”卡特赖特说,“你说韦里克知道炸弹的事?”
“是的。”
卡特赖特说:“保护人不能决定评级仆役的生死,当然非客除外。他应该保护他手下的人,而不是毁了他们。我想,沃灵法官应该更明白规定。这些规定得是专家才清楚。你宣誓的时候,不知道韦里克已经下台了?”
“我不知道,但他们知道。”
卡特赖特用手背擦了擦胡茬花白的下巴,“好吧,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也许没有。本特利,你这个人挺有意思的。既然你打破了规则,那现在打算怎么做?你还会再宣誓效忠吗?”
“我想不会了。”本特利说。
“为什么?”
“一个人不应该成为另一个人的仆役。”
“我不是那个意思。”卡特赖特仔细斟酌了他的话,“那如果只是效忠于职位呢?”
“我不知道。”本特利疲惫地摇摇头,“我累了。过段时间再说吧。”
丽塔·欧奈尔开口说:“你该加入我叔叔的队伍。你该发誓效忠他。”
他们都在看着他。本特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军团也是发下职位效忠誓言才就职的,对吗?”
“没错。”谢弗说,“彼得·威克曼很看重这个誓言。”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卡特赖特苍老的眼睛中闪着精明的光,他盯着本特利说,“我会让你向我——向测评主持这个职位宣誓效忠。”
“我没从韦里克那里拿回我的P卡。”本特利说。
瞬间,卡特赖特脸上闪过强悍的神色。“哦?那好办。”他穿上大衣,拿出一个精心包装的小包裹。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放在桌上。
十几张权力卡。
卡特赖特把卡片排开,挑了一张,仔细检查。然后把其他卡片再次放回包里,紧紧地裹起来。他把东西放回口袋,把挑出来的那张P卡递给本特利,“两美元就能搞到一张。你拿好,我不会收回去的。你该有一张。在这场博弈游戏里,每个人都应该有平等的机会。”
本特利缓缓地站起来。他翻找钱包,扔下两张一美元的纸币。他把P卡装进包里,起身等卡特赖特站起来。“这感觉很熟悉。”他说。
“你们知道,”卡特赖特说,“我不知道宣誓是怎么回事。得有人帮帮我。”
“我知道怎么做。”本特利说。丽塔·欧奈尔和谢弗静静地看着,他对着测评主持卡特赖特背出职位效忠誓言,然后突然坐下。咖啡已经冷了,他还是喝了下去。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怎么尝出咖啡的味道。
“现在你正式成为我们的一员了。”丽塔·欧奈尔说。
本特利哼了一声。
丽塔漆黑的眼睛酝酿着浓厚的情绪,“你救了我叔叔的命,你救了我们所有人。那具身体会把整个度假村炸成碎片。”
“让他一个人静静。”谢弗警告她说。
丽塔没理他。她靠着本特利,满脸兴奋之色,继续说:“你在法本时,就该杀了韦里克。他就在那儿。你本可以做到的。”
本特利扔下叉子。“我吃好了。”他起身离开桌子,“不介意的话,我想去外面走走。”
他大步走出餐厅,来到走廊。几位总局官员站在这儿,轻声聊天。本特利漫无目的地徘徊着,思绪混乱。
过了一会儿丽塔·欧奈尔出现在门口。她双臂紧抱在胸前,站在一旁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很抱歉。”
“没关系。”
她走到他身边,呼吸急促,红唇微启,“我不该那么说。你做得够多了。”她猛地用手指握住本特利的手臂,“谢谢。”
本特利拉开她的手,“面对现实吧,我违背了对韦里克的誓言。我能做的就这么多。我杀了摩尔——他本没有灵魂,现在也没了身体。他只不过是个机关算尽的智囊,不是有血有肉的人。但我不会碰里斯·韦里克。”
丽塔的黑眼睛闪闪发光,“你有良知,你和他们不一样。你这么高尚,这么善良!你难道不知道如果被韦里克抓到,你会怎么样吗?”
“你少说两句吧。我向你的叔叔发誓,难道这样还不够吗?法律上来说我是个罪犯,我犯了法。但我不认为自己是罪犯。”他挑衅地看着她,“懂吗?”
丽塔退了一步。“我也不认为你是个重罪犯。”她犹豫了,“你会告诉他该怎么做吗?”
“卡特赖特?当然不会。”
“你让他自己去安排?威克曼不会让他自己动手。他需要掌控一切,不让任何人插手。”
“我这一生,从不指挥别人。我想做的只是——”本特利生气地耸耸肩,“我不知道。大概是成为艾尔·戴维斯那样的人。有房子,有工作。只管好我自己的事。”他绝望地高声喊道,“他妈的,但不是在这个星系。我想在一个能遵守法律,而不是不得不违背法律的世界里成为艾尔·戴维斯。我想遵守法律!我想尊重法律!我想尊重身边的人!”
丽塔沉默了一会儿,“你会尊重我叔叔的。即使现在你不这么想,以后也会的。”她顿了顿,有些尴尬地问,“你不尊重我吗?”
“当然尊重。”本特利说。
“讲真?”
本特利扭曲地笑了起来,“当然,其实……”
谢弗少校出现在大厅的尽头。他对着本特利大喊,尖叫:“本特利,快跑!”
本特利突然愣住了,然后他一把推开丽塔·欧奈尔。“躲进你叔叔的房间去。”他拔出他的手枪。
“但是——”
本特利转身沿着走廊跑下坡道,到处都是军团士兵和总局官员。他到达地面层,拼命向保护层壁跑去。
已经太迟了。
一个笨拙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的法利服已经脱了一半,是埃莉诺·史蒂文斯。她的红发仿佛在燃烧,脸色苍白,喘着粗气。她匆匆地赶到他身边,气喘吁吁地说:“离开这里。”她不太习惯这套沉重的服装,被运输船绊了一下,半个身子靠在墙上。“泰德,”她哭了,“不要试图和他抗衡。跑吧!一旦他抓住你——”
“我知道,”本特利说,“他会杀了我的。”
在球形保护层的出入口,一艘高速财团运输机降落在干旱的地面上。乘客徐徐地爬出;一小撮笨重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朝度假村走去。
里斯·韦里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