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运来临前都是有预兆的。2203年5月初,一群白乌鸦(1)从瑞典上空飞过,引得新闻机器(2)竞相报道;飞鸟-弦琴财团是整个星系的基础工业中心,却被几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毁了近半;几颗圆形的小石头坠落在火星劳工营的设施附近;近日,在九星联合会总局所在地巴达维亚(3),一头双头泽西小牛出生了:这明显预示着某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正在悄悄酝酿。
人人都用自己的逻辑来解释这些现象。茶余饭后,人们热衷于揣测大自然莫测的力量到底意欲何为,并以此为消遣。人人都在猜测、研究、争论着那个瓶子——那个建立在概率上的社会运作工具。总局的预言家几周前就被预约满了。对某些人来说,这不过是预兆;对另一些人来说,这就是切身相关的大事了。
面对公司遭遇的小小不幸,飞鸟-弦琴财团的第一反应是把它转化成了旗下一半的评级员工(4)的灭顶之灾。效忠誓言作废,大批训练有素的研究型技术人员被扫地出门。丢了职务的他们漂泊无依,进一步预示着整个星系正在接近那个重要的时刻。大多数被抛弃的技术人员苦苦地挣扎,接着放弃努力,消失在人海中,与未评级的人别无二致。但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一看到解雇通知,泰德·本特利就将其一把从董事会手里拽了过来。他沿着走廊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默默地把通知撕成碎片,扔进了垃圾槽里。对于解雇,他反应激烈,态度强硬,当机立断。但他的反应与周围人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他很庆幸自己的效忠誓言被废除了。十三年来,他一直努力尝试用各种法律手段与飞鸟-弦琴财团解除合约。
回到办公室,他锁上门,关掉了自己的操作屏——它出产于跨星球可视化工业集团的。他的大脑快速运转,只花了一个小时就制订好了自己的行动计划。这个计划非常简单。
中午,“飞鸟-弦琴”的外包工部门退回了他的权力卡。这是由上而下解除合约的必要程序。时隔这么多年再次看到这张卡,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站在那儿,拿着这卡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这张卡代表着他有六十亿分之一的大乐透中奖机会。瓶子随机一动,就有可能把他送上级别最高的位置,尽管这可能性微乎其微。从政治权利上来说,他已经回到三十三年前,回到了他刚出生时,权力卡的初始编码状态。
两点半,他斩断了自己和“飞鸟-弦琴”最后一些人的忠诚联系;这些人级别也不高,大部分都是他的保护人。当然对另一些人来说,他们则是仆役(5)。到了四点,他收拾好自己随身的东西,按紧急标准(在快速交接的过程中,遗漏的可能性很高)进行了清理,并购买了公共交通系统一等票。夜幕还没降临,他已经踏上了离开欧洲的路途,直接前往印度尼西亚帝国和它的国会大厦。
在巴达维亚,他在寄宿公寓租了个便宜的房间,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他的其他财物还扔在法国。如果计划成功,他稍后就能拿回剩下的东西。如果计划失败,那它们就无关紧要了。巧的是,他的房间正对着总局的主楼。人群像焦急的热带苍蝇似的在大楼的各个出入口进进出出。条条大路和架架航天飞机都通向巴达维亚。
他的资金并不充足,不能停留太久,必须马上行动。他从公共信息图书馆抱回来一堆磁带和一台只有基本功能的扫描仪。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建立起自己的信息库,收集了与生物化学各个阶段相关的信息。在这个学科里,他获得了自己的最初评级。他快速扫描、死记硬背,始终牢记一个残酷的现实:他只有一次向测评主持效忠、发下职位效忠誓言的机会;如果第一次尝试失败,他就完了。
第一次尝试很重要。他已经离开了飞鸟-弦琴财团,再也不会回去了。
在接下来的五天里,他抽了无数根烟,烦躁地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终于翻出了伊普维克黄页目录的黄色部分,寻找当地的床伴服务机构的电话。他最喜欢的机构在附近有个办公室。他心怀感激地打了个电话,不到一小时,他的大部分心理问题都迎刃而解。在床伴机构送来的苗条金发女郎和街尾灯红酒绿的鸡尾酒酒吧的环绕下,他又能再苟活二十四小时。不过他也只能再拖上这么久了。行动的时候要到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那天早上他一起床,一阵寒意瞬间席卷了全身。测评主持韦里克的招聘融入了极大极小值算法(6)的基本原则:显然,职位誓言是随机分发的。本特利用了整整六天都摸索不出任何固定模式。根本不可能推断出什么条件能确保申请成功——如果真的有的话。他汗流浃背,只好迅速地冲个澡,但很快又满身大汗了。尽管他死记硬背了好几天,却依然一无所获。他只能瞎撞运气了。他刮干净胡子,穿上正装,给洛瑞付了工资,然后把她送回了床伴机构。
孤独和恐惧深深地打击了他。他退了房,寄存了行李箱。为保险起见,他又给自己买了一个护身符。在公共厕所里,他把护身符扣进了衬衫里,朝苯巴比妥(7)售卖机扔了一角钱。镇静剂让他稍稍地平静了一点儿。他走出去,拦了一辆机器人出租车。
“总局大楼。”他告诉司机,“开慢点。”
“好的,先生或女士。”麦克米伦机器人回答,“悉听尊便。”麦克米伦的识别技术还有待完善。
温暖的春日气息从车顶拂过,涌进车里。本特利无心享受美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建筑物越发清晰的轮廓。在投递书面文件前的那个晚上,他等待着,瞅准时机,递交文件。现在,文件应该已经经过总局数不胜数的工作人员,出现在第一检查员的桌子上了。
“您已到达目的地,先生或女士。”机器人出租车慢下来,好不容易停住了。本特利付了钱,走出了打开的门。
人们行色匆匆。空气中充满了兴奋不已的嗡嗡声。过去几周的紧张情绪不断地发酵,现在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小商贩们正在兜售“预测方法”,低价出售破解极大极小值算法的方法,百分之百准确预测转瓶结果。忙碌的人群直接忽视了小贩。如果有人真的掌握货真价实的预测方法,他一定会好好利用,而不是随意出售。
本特利在步行主干道上停下来,点了一支烟。他的手没抖,至少抖得不算厉害。他把公文包胡乱塞在胳膊下,手插进口袋里,缓缓地向处理大厅走去。他穿过厚重的安检拱门,走了进去。到下个月的这个时候,他或许已经宣誓效忠总局了……他满怀希望地盯着拱门,摸了摸衬衫里的那个护身符。
“泰德,”一个声音传来,声音不大,但很焦急,“等等。”
他停了下来。洛瑞穿过拥挤的人群朝他迅速走来,胸前春光无限。“我有东西给你。”她气喘吁吁地说,“我就知道在这能找到你。”
“什么东西?”本特利急切地问道。他知道总局的探心军团就在附近;他可不太愿意让自己脑子里的私密想法落入八十名无聊的心灵感应人手中。
“这里。”洛瑞伸手绕过他的脖子,在后面扣上了什么东西。路人咧嘴露出同情的笑容,又是一个护身符。
本特利审视着这个护身符。它看起来挺贵的。“你觉得这能助我一臂之力?”他问她。再次遇到洛瑞可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但愿如此。”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臂,“谢谢你对我这么好。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你就把我赶走了。”她哀怨地踱着步,“你认为你的把握大吗?呃,如果你被选中了,你可能会留在巴达维亚。”
本特利恼怒地回答:“你站在这儿的时候,心思被人一览无遗。韦里克将他们安插得无处不在。”
“我不介意,”洛瑞伤感地说,“一个陪床女没什么可隐瞒的。”
本特利并不觉得这句话好笑。“可我不喜欢,我这一生从来没被人探过心。”他耸耸肩,“但是,如果我要一直留在这里,就得习惯这码事。”
他走向中央办公桌,准备好自己的ID和权力卡。队伍迅速移动。过了一会儿,麦克米伦机器人官员接过他的卡片,吞进肚子,然后不耐烦地对他说:“好了,泰德·本特利,你现在可以进去了。”
“嗯,”洛瑞婉转地说,“我猜我还会再见到你的,如果你能留在这里……”
本特利掏出香烟,转向内部办公室的入口。“我会再找你的。”他几乎没怎么看这个女孩便低声说道。他推开了一排排等候的人,把公文包紧紧地抱在身前,迅速地从门口走了进去。在他身后,门快速关上了。
他走进门:一切开始了。
门边站着一个小个子中年男人,戴着金属框眼镜,留着上了蜡的小胡子。这人正专心地看着他,“你是本特利,对吗?”
“没错,”本特利回答,“我是来找测评主持韦里克的。”
“找他干什么?”
“我正在找一个8-8级的职位。”
一个女孩突然闯入办公室。她直接忽略了本特利,急匆匆地说:“完了,一切都完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现在你满意了吗?”
“别怪我,”小个子说,“这是法律。”
“法律!”女孩坐上桌子,耸了耸肩,把在眼前纠结成一团的深红色头发甩到后面。她从桌上抓起一包香烟,点烟的手指因为紧张而颤抖,“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吧,彼得。这儿剩下的东西,没什么重要的了。”
“你知道我得留下来。”小个子说。
“愚蠢!”女孩半侧身子,才第一次注意到本特利,她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惊喜和兴趣,“你是谁啊?”
“要不你下次再来吧。”小个子对本特利说,“这实在不是……”
“我大老远来这么一趟不是为了跟你们兜圈子的,”本特利嘶哑地说,“韦里克人呢?”
那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你想找里斯?你卖什么的?”
“我是一个生物化学家,”本特利粗声粗气地回答道,“我正在找一个8-8级的职位。”
女孩的红唇微翘,略带笑意。“这样啊?有意思……”她耸了耸裸露在外的肩膀,“让他宣誓吧,彼得。”
小个子男人犹豫了一下。他勉强地伸出了手。“我是彼得·威克曼。”他对本特利说,“这女孩是埃莉诺·史蒂文斯,她是韦里克的私人秘书。”
这和本特利所期望的不大一样。他们三人相互打量着,房间里只有沉默。
“麦克米伦把他送进来的。”过了一会儿,威克曼说道,“确实在公开招聘8-8级的人。可我觉得,韦里克不需要生物化学家。他身边已经够多了。”
“你知道什么?”埃莉诺·史蒂文斯回道,“这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管人事的。”
“我是在凭常识判断。”威克曼刻意地挪到了女孩和本特利之间。“对不起,”他对本特利说,“你在这儿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去财团招聘办公室吧。他们总是买卖生物化学家。”
“我知道,”本特利说,“我从十六岁开始就在为财团工作。”
“那你现在在这儿想得到什么?”埃莉诺问道。
“飞鸟-弦琴财团把我解雇了。”
“那就去宋氏财团。”
“我不会再为财团工作了!”本特利的嗓门突然拔高,十分刺耳,“我受够财团了。”
“为什么?”威克曼问道。
本特利气愤地哼了一声,“财团太腐败了,整个系统都在腐坏。就等着谁出价最高收了整个公司……竞标已经开始了。”
威克曼沉思了一会儿,“我看不出来这对你有什么影响。你要工作,这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
“我的时间、技能和忠诚,让我拿到了钱。”本特利赞同道,“我享有一间干净的白色实验室,我使用的设备价值昂贵,其价格要比我一辈子赚的钱都多。我有社会地位、保险和来自各方面的保护,但是我不知道所做的工作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也不知道它最终用来干吗。我想知道它到底用在何处。”
“用在何处?”埃莉诺问。
“毫无用处!对人没有任何帮助。”
“它应该对谁有帮助?”
本特利绞尽脑汁地回答:“我不知道。它应该在某个地方,对某个人有用。你难道不想你的工作能派上点儿用场吗?我已经尽力去忍受弥漫在‘飞鸟-弦琴’上空的那种气味了。财团应该是单独的、独立的经济单位;而实际上,他们只是在装货、虚报开支,还有伪造纳税申报表。你知道财团的口号:‘没有最好的服务,只有更好的服务。’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以为财团旨在服务大众吗?他们才不是为公共利益而生,他们是大众的寄生虫。”
“我从不认为财团是慈善组织。”威克曼干巴巴地说。
本特利不安地远离了他们两人。他们正盯着他看,仿佛他是个艺人。为什么他会对财团这么失望?从定级仆役到结清工钱被财团扫地出门,没有人抱怨过,但他在抱怨。也许这是因为他缺乏现实主义精神,儿童指导所当年没能把那些过时的浪漫主义精神从他身体里赶出去。但不管怎么说,他都已经忍无可忍了。
“你怎么知道总局就会更好?”威克曼问道,“我猜你对此抱有很多幻想。”
“让他宣誓就职吧。”埃莉诺漠不关心地说,“他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那就给他呗。”
威克曼摇摇头,“我不会让他宣誓就职的。”
“那么,我来。”女孩回答。
“你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威克曼说。他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瓶二十四盎司装的苏格兰威士忌,倒了一杯,“有人想一起吗?”
“不,谢谢。”埃莉诺说。
本特利烦躁地转过身去,“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这就是总局的工作方式吗?”
威克曼笑了,“懂了吗?你的幻想破灭了。老实待在你现在的位子上吧,本特利。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埃莉诺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匆匆地离开了房间。很快,她回来了,带着通常用来代表测评主持的特殊标志。“本特利,你过来。我会接受你的誓言。”她在桌子中央放了个小小的里斯·韦里克的塑料半身像,其颜色非常贴近人的肤色。然后她迅速地转身面向本特利,“来吧。”本特利缓缓地走向书桌,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用绳子挂在脖子上的布包,那是洛瑞给他的。“那是什么护身符?”她问他。她把本特利带到她身边,“跟我说说。”
本特利给她看了包里的一小块磁化钢和白色粉末。“处女的乳汁做成的。”他简短地对白色粉末做出解释。
“你就只戴这个?”埃莉诺指着自己裸露的双峰之间挂着的一串护身符,“我想不通只有一个护身符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她绿色的眼睛直眨巴,“也许你生活得异常艰辛。也许这就是你运气不好的原因。”
“我非常积极乐观(8),”本特利开始烦躁不安,“而且我还有另外两个护身符。这个是别人送我的。”
“哦?”她凑过来,专心地检查起来,“看起来像女人会买的那种符。贵,但是有点儿太花哨了。”
“韦里克没有任何护身符,是真的吗?”本特利问她。
“没错,”威克曼开口说道,“他不需要那些东西。瓶子把他抽到‘一’时,他已经是6-3级了。说起运气,他还真不缺。他一路平步青云,就跟你在儿童教育短视频里看到的一样——他的每个毛孔都流露着好运!”
“我还看到有人摸他,想蹭点好运气。”埃莉诺说道,带点儿含蓄的骄傲,“我不能怪他们。我自己就摸过他,很多次。”
“给你带来什么好运了吗?”威克曼冷冷地问。他指了指女孩泛白的太阳穴。
“可惜我和里斯不是同时同地出生的。”埃莉诺简短地回答道。
“我不信天命。”威克曼冷静地说,“我认为运气可以赢得,也可以丢失。而且好事成双,祸不单行。”他缓缓地对着本特利继续说道,“韦里克可能之前运气一直挺好的,但这不意味着他能一直这么走运。他们——”他意味不明地朝天花板指了指,“他们喜欢平衡。”他又急匆匆地补充道,“我不是基督教徒,也不信别的什么宗教,你懂的。我知道一切都出于偶然。”他朝本特利的脸上喷了一口气,带着薄荷和洋葱的混合味道,“但,每个人都会在某天走运。而高高在上的人总会有倒台的一天。”
埃莉诺飞给威克曼一个警告的眼神,“说话小心点儿。”
威克曼的目光没有从本特利身上移开,他继续缓缓地说:“记住我说的话。你现在是自由身,好好利用这点。不要发誓效忠韦里克。你会被困在他这里,和他手下的终身仆役一样。你不会喜欢的。”
本特利的心凉了。“你的意思是我该直接向韦里克这个人宣誓?而不是效忠于测评主持这个职位?”
“没错。”埃莉诺说。
“为什么?”
“现在事情还不确定,我不能跟你说太多。过会儿,会根据你的级别给你分配任务的。这点我可以保证。”
本特利抓着他的公文包,漫无目的地移开。他的策略、他的计划都崩盘了。他在这里遇到的事没一件符合他的预期。“我就这么进了?”他略带气愤地追问,“我通过了?”
“当然。”威克曼无精打采地说,“韦里克想要把所有8-8级都收归麾下,可不能少了你。”
本特利茫然无措地从他们俩中间退开。不太对劲啊。“等等。”他说,感到既困惑,又迷惘,“我必须想清楚。给我点儿时间做决定。”
“请便。”埃莉诺冷漠地说。
“谢谢。”本特利不再说话,开始重新审视现在的情况。
埃莉诺在房间里徘徊,双手插在口袋里,“有关于那家伙的新消息吗?”她问威克曼,“我在等。”
“我只有最初来自闭路视频系统的警告,”威克曼说,“他叫里昂·卡特赖特,是某个邪教组织的成员。那是个疯狂的分裂组织。我真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
“我不好奇。”埃莉诺在窗口停下来,望着下面的街道和斜坡,情绪低落,“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变得喧嚣起来。”她猛地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天哪,我可能犯了个错。但一切都结束了,我无能为力。”
“你是犯了个错。”威克曼表示赞同,“等你再长大一点儿,就会意识到这错误有多么严重。”
恐惧的神情划过女孩的脸,“我永远不会离开韦里克,我必须和他在一起!”
“为什么?”
“我会很安全,他会照顾我,他总是照顾我。”
“军团会保护你的。”
“我不想和军团有任何瓜葛。”她红红的嘴唇抿着,紧贴着她雪白的牙齿,“我的家人,我乐于助人的叔叔彼得,和那人的财团一样,还不都是待价而沽。”“那人”指的是本特利,“他竟然觉得这里面不会有交易。”
“这不是卖不卖的问题。”威克曼说,“这是原则。军团的地位高于普通人。”
“军团就跟这张桌子一样,不过就是个固定搭配。”埃莉诺用长长的指甲在桌子表面刮蹭,“买家具得买一整套,桌子、灯、伊普维克,还有军团。”她的眼中闪烁着厌恶,“你信普雷斯顿教,是吗?”
“是的。”
“难怪你急着见他。虽然有点儿变态,但我想我也会很好奇的。就像我也对殖民行星的奇怪生物好奇一样。”
桌子边,本特利从自己的思绪中走了出来。“好吧,”他大声说,“我准备好了。”
“好。”埃莉诺灵活地跑到桌子后面,一只手举起,另一只手放在胸上,“你知道誓言吧?需要帮忙吗?”
本特利把誓言背得滚瓜烂熟,但磨人的疑虑让他行动迟缓。威克曼站在一旁端详自己的指甲,他看上去不甚满意,且百无聊赖,散发出些许负面情绪。埃莉诺·史蒂文斯饶有兴味地看着本特利,脸上写满了种种复杂的情绪,每一秒神色都在变化。本特利越来越确信事情不太对劲,但他还是开始对着塑料半身像背诵起誓言来。
他正背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又滑开了,一群人喧闹着走进来。其中一个比其他人高出许多。那是个体型壮硕的男人,肩膀僵硬宽阔,有一张饱经风霜的苍白面孔,一头茂密的头发如铁丝一般。里斯·韦里克就这么被一群宣誓效忠他个人的员工围着走进来。他看到办公桌旁正在进行的宣誓手续,停了下来。
威克曼抬起头,迎向韦里克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但他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埃莉诺·史蒂文斯突然僵硬得如同石头一样。她脸颊通红,身体紧绷,等着本特利磕磕巴巴地把誓言说完。本特利刚一说完,她就缓过神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塑料半身像带出了办公室,然后又回来,伸出手。
“我需要你的权力卡,本特利先生。我们必须保有它。”
愣愣的本特利交出了他的卡。卡又一次被收走了。
“这家伙是谁?”韦里克朝本特利那边挥了一下手,沉声说道。
“他刚刚发誓了,是个8-8。”埃莉诺紧张地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东西。她的双乳间,护身符大幅度地摇晃颤抖着,“我去拿我的外套。”
“8-8?生物化学家?”韦里克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本特利,“他怎么样?”
“还将就。”威克曼说,“就我探心探到的东西来看,他似乎是顶尖的。”
埃莉诺匆匆地甩上衣柜门,把大衣披在裸露的肩上,把随身物品塞进大衣口袋里,塞得满满当当。“他刚从‘飞鸟-弦琴’过来。”她气喘吁吁地加入了簇拥着韦里克的人群,“他还不知道。”
韦里克那凝重的脸上满是疲惫和忧虑,但是一丝淡淡的喜悦之火点燃了他深邃的眼睛——在高耸的眉骨之下,是冷酷的灰色眼球。“应该是现阶段最后的漏网之鱼了,其余的都去了卡特赖特——就是那个普雷斯顿教徒那儿。”他对本特利说,“你叫什么名字?”
本特利咕哝着说出自己的名字,同时他们握了手。韦里克的大手把他的骨头都要捏碎了,本特利无奈地问道:“我们要去哪儿?我想——”
“法本财团。”韦里克和他的队伍走向出口的坡道,只留下威克曼等待新的测评主持。韦里克对埃莉诺·史蒂文斯简单地解释说:“我们将从那里开始。去年我以个人名义关闭了法本财团。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我依然可以在那里接受别人的效忠。”
“现在是什么情况?”本特利突然感到一阵惊恐,急忙追问。外面的门打开了;明亮的阳光照射在他们身上,街头喧闹的咆哮声传来。第一次,新闻机器的呼声在他的耳畔响起,震耳欲聋。队伍沿着坡道向地面走去,走向等候已久的星际运输船。本特利嘶哑地问:“发生了什么?”
“来吧。”韦里克哼了一声,“不久,你就会知道所有事儿了。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没时间在这里解释。”
本特利慢慢地跟着队伍,嘴里尝到的满是恐惧的腥咸滋味。他现在知道了。公众新闻机器的机械音兴奋地尖叫着,排山倒海般向他压过来。
“韦里克下台啦!”他们从人群中经过,旁边的机器突然叫了起来,“普雷斯顿教徒被瓶子转到了‘一’!巴达维亚时间今天早上九点三十,瓶子动啦!韦里克——完全——倒台了!”
随机的权力更替已经发生,预言家们期待已久的时刻来了。韦里克从“一”号位被转出来了。他不再是测评主持。他跌入底层,完全被排除在总局之外。
而本特利向他宣誓了。
后悔已经太迟了。他正在去法本财团的路上。这一系列事件匆匆发生,就像一场令人窒息的冬季风暴,刮过整个太阳系,让所有人战战兢兢。而他们这群人在这一系列事件中被绑在了一起。
(1)在英文中,也指罕见的事物。(本书的脚注如无特殊说明,皆为译注。)
(2)小说设定中,未来的新闻行业通用的挖掘新闻、报道新闻的机器。
(3)巴达维亚即今日的雅加达。又名椰城,是印度尼西亚最大的城市和首都,位于爪哇岛的西北海岸,东南亚第一大城市,世界著名的海港。
(4)在小说设定中,这是一个只有获得了评级,才能获得一定地位的社会。
(5)小说的设定。
(6)一种找出失败的最大可能性中的最小值的算法(即最小化对手的最大得益),通常以递归形式来实现。它经常运用于游戏博弈领域,玩家a选择令自己获益最大的一步,玩家b则会选择使a获益最小的一步,直到游戏结束。这种算法也被广泛应用于人工智能领域。文中的意思是,加入了这种算法的职位誓言分发,难以寻找到赢得博弈的模式。
(7)镇静剂。
(8)原文是Ihaveapositivescale,结合作者本人对心理学的兴趣,本意应该是在PANSS(阳性与阴性症状量表)评级中阳性症量很高,作者用在这里除了意指乐观抗压,还带兴奋对抗的暗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