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奥古斯塔街出发走不了几步,就可以到达座落在普拉塔街的里斯本自然科学博物馆。这座建筑物的正面并不雄伟壮观,既没有门前台阶,也没有圆柱大门。人们可径直进入,在穿过有一个坐在摆着照片和明信片的桌旁的收款人把守的杆式转门之前,就会出乎意外地感觉到,这座博物馆的前厅既宽又深,一派激动人心的自然景象在这里展现在参观者面前。差不多在大厅的中央,人们可以看到一种类似舞台上的置景:地面是草地,背景是一片深暗的树丛——部分是画上去的,部分是由真实的树和灌木构成的。一只全身白色的鹿,由四条细长的、紧并在一起的腿支撑着站在草地上,仿佛刚刚从树丛中跑出来似的,鹿的头上架着一副由枝和角构成的繁茂的鹿角,神态显得既威严,又很警觉不安,角下的两只向两侧竖起的耳朵向前伸着,两只相距很远的、闪射着光芒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很平静,但却在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进来的人。大厅天花板上的灯光恰好照射到草地和这只闪光的鹿的形体上,使它显得既豪迈又小心翼翼。人们仿佛担心,再向前走近一步,它就会一跃而消失在阴暗的树丛中。于是,我由于畏惧那寂静可怕的森林而止步不前,伫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没有立即注意到双手搭在背后、站在台脚下等着我的乌尔塔多先生。他只好向我走来,举手向收款人做了手势表示可以免收费,并且口中边讲着友好欢迎的话,边用手为我转动着那个杆式转门。

“我发现您,侯爵先生,”他说,“被我们这位迎接员——这只白色牡鹿给吸引住了。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这确实是一件出色的作品,不,这不是我制作的,是另外一个人在我来这里之前制成的。教授先生在等您。请允许我……”

但是,他还是只好微笑着允许我首先走向那个引人注目的动物形体,以便从最近的地方去观察一下这只幸好不会真跑掉的鹿。

“这不是一只黇鹿,”乌尔塔多解释说,“而是属于珍贵的红鹿类,有的毛也是白色的。我大概是在同一位行家在谈话,我猜您是一位猎人,是吗?”

“只是偶尔为之,只有当社交活动需要时才去。不过,在这里我决不想做任何猎人干的事。我想,我决不能向这只鹿开枪,鹿是一种富有传奇色彩的动物。另外,鹿还是一种反刍动物,乌尔塔多先生,是吗?”

“毫无疑问,侯爵先生。像它的表兄弟驯鹿和麋鹿一样。”

“也像牛。您瞧,这是可以看得出来的。鹿是富有传奇色彩的,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就是了。这只鹿是白色的,这是例外,它的角使它具有森林之王的某种特征,它的步法是文质彬彬的。不过,它的身躯却暴露了它所属的科,这是毫无异议的。如果再仔细看看它的臀部和后腿,同时再联想到马——众所周知,马尽管是来源于貘,但却更有力气,那么,就会感到鹿像是一头长了角的母牛。”

“您真是一位细致的观察家,侯爵先生。”

“细致?不,我只不过是热爱生命和自然界中的美好形式和表现罢了。有这种感受,有点兴趣。据我所知,反刍动物都有与众不同的胃,这种胃是由几个不同的胃组成的。这类动物总是从其中的一个胃将已咽下去的食物再返回到嘴里;然后,它们就躺倒,将食物再一次细细地咀嚼一遍。您可能会认为,把具有这类习惯的动物加冕成为森林之王,未免有点令人感到奇怪。不过,我很尊重大自然的各种奇特的创造,而且完全可以想象出这种反刍的习惯!说到底,人应该有广泛的兴趣。”

“毫无疑问,”乌尔塔多显得有点尴尬。他对我用这样文雅的方式来表达“广泛兴趣”确实感到有点迷惑不解,仿佛要表达“广泛的兴趣”所包含的内容,还有一种不很文雅的方式似的。由于他因难堪而痴呆地、悲伤地凝视着,我只好急忙提醒他说,馆长还在等着我们。

“确实如此,侯爵。我再把您滞留在这里就不对了。请您向左走……”

库库克的办公室就在走廊的左侧。当我们走进去时,他从办公桌后边站了起来,将老花镜从他那双星星般明亮的眼睛上摘下来;这双眼睛,当我这次再见到时有一种感觉:仿佛在此之前在梦中已经见到过似的。他对我表示了热情的欢迎。他还对我同他家的两位女士的邂逅相遇以及已安排妥当的约会表示满意。大家围着他的办公桌坐了几分钟,他还询问了我下榻的情况和对里斯本的初步印象。然后,他建议说:“现在让我们去转一圈,好吗,侯爵?”

于是,我们开始参观。这时,在外边的那只鹿前站着一班十岁的小学生,他们的老师正在给他们讲解这个动物。他们以同样尊敬的目光忽而看看这只鹿,忽而注视着他们的老师。后来,他们又被引导到那些围在大厅边上的、盛着甲虫和蝴蝶标本的玻璃箱子去。我们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向右来到一连串大小不等的敞开的房间,在这里那种“对生命的各种表现的兴趣”——我就曾自诩有这种兴趣,当然可以得到满足,甚至可以说得到过分的满足。在这些展室和陈列厅里,渊源于大自然母体的各种复制品,可以说鳞次栉比,令人目不暇接;这些展品使人既可以看到各种生物的最初笨拙的尝试,也可以看到它们的最发达和最完善的发展形态。在一片玻璃后边,展现了一段海底,在这上面有最早的有机生命在茂盛地生长着,它们是些植物,有的还不具备固定的生存形态。紧挨着这些植物,是几块从地球最底层发掘出来的贝壳的横断面,壳的内侧是那样的精细,以致人们不能不对大自然在初期竟能有这样过细的技能表示赞叹,不过,这些贝壳所保护的那些无头的软体生命在数百万年间早已退化消失了。

我们还遇到一些单个的参观者,他们肯定都是要购普通入场券的人,没有讲解员陪同,因为他们的社会地位够不上享受特殊的优待,于是他们只好仰仗展品下边用当地语言撰写的解说词进行参观。他们以好奇的目光看着我们这一小撮人,以为我可能是一位外国王子,所以才受到博物馆的优待。我不否认,这使我感到很得意。在这种走马观花式的参观中,我看到了原始甲壳纲动物、头足纲动物、腕足纲动物、老得可怕的海绵和无内脏器官的海百合动物,我感到,我的这种优越地位和文雅的风度同这里展出的这些原始的、粗糙的、常常只能被看作是怪物的化石之间存在的鲜明对比,有一种诱人的魅力。

在观看这些展品时,有一个想法始终萦绕在我的脑际,这就是:所有这些初期的生物,尽管从缺少自我尊严和实用性的角度来看,它们都是荒诞可笑的,但仍不失为朝着我——即人的方向发展的一种早期的尝试。有了这种认识,我也就在观看那种浑身光秃秃、尖嘴的海中蜥蜴类动物时采取了颇有礼貌的自制态度;我看到的是一个大约有五米长的蜥蜴,在一个玻璃器的水中游动着。这种动物完全可以比这里展出的大得多,是一种爬行动物,但形体却像鱼,近似于海豚,属于哺乳类。当这只难以归类的蜥蜴从侧面凝视着我时,我的目光在库库克的话引导下已经转到前面的几间展室了,看到确实有一条同活的大小一样的恐龙展出在那里,占了好几间房子,用一条红色天鹅绒绳子围了起来。在各个博物馆里和展览会上都是如此:展出的东西太多了。如果能安安静静地对某一件或少数几件展品进行深入细致的观察,这无疑对人们的思想和情绪都是有益处的;可是,当人们站在一件展品前时,而目光已经转移到另一件上了,因为它的吸引力对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能起到诱惑的作用,这样当然就只能是走马观花地看。不过,我这样说也只是根据这次的体验,因为后来我再也没有去参观过一次这样的教育展览。

这个被大自然遗弃的庞然大物,在这里是根据埋于地下的残骸忠实地按原样修复的,可是这家博物馆却没有一间大厅可容得下它的巨大躯体——从头到尾加到一起,天晓得,总有四十米长;这里虽然为它提供了两间用敞开的拱门连接起来的展室,但也只是因为对它的各部分肢体做了非常巧妙的处理,才勉强将它安置下来。我们穿过其中的一个展室,是从恐龙的巨大的、卷起的皮质尾巴、有皮的后腿和一段肚皮式的臀部旁走过的;在它的前身下边,不是安装了一块树墩就是一个粗糙的石头柱子,才使这个可怜的家伙用一只脚支撑着,半挺起身来——这姿态不能说不具有怪物的丰姿,另外那条长得见不到头的脖颈上托着一个小得可怜的脑袋,垂向这只脚,仿佛陷入了忧郁的沉思——不过,用一个麻雀般大小的大脑能够进行思维吗?

我见到这条恐龙后心情很激动,默默地在心里对它说:“你不必悲伤,毫无疑问,你由于当年毫无节制而被遗弃和淘汰了,但是你看,我们还是把你复原了,并且在怀念你。”还没等我将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博物馆的这件遐迩闻名的展品上,就同时被另外的东西给吸引住了:一个翼龙目动物,两翼张开,从天花板上向下悬垂着;在其旁边还有一只始祖鸟,是从爬行类动物刚刚脱胎出来的,仍然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两翼上还有爪;在这附近还有卵生的哺乳类动物,它们身前有一个育儿袋;一些面部表情迟钝的巨大犰狳,大自然用一层厚厚的硬壳将其后背和侧翼的表皮包起来,可以说天衣无缝。可是,大自然也为它们的贪婪的天敌——剑齿虎,同样做了妥善的安排,让它们长出十分有力的颌骨和锋利的长犬齿,从而可以撕开犰狳的硬外壳,从它们身上扯下大块大块味道可能十分鲜美的肉。不肯顺从的主人的身躯越庞大,外壳保护层越厚,那么,它们的食客的颌骨和牙齿也就越有强力,才能从背后将它们扑倒,饱餐一顿。但是,库库克说,有朝一日,当气候和植物的生长情况捉弄了一下这种巨大的犰狳,使得它们再也寻觅不到无力反抗的食物时,它们就灭绝了,而经过一番垂死挣扎后,这种虎也就同它们的颌骨和口中的犬牙一起很快死去了,不复存在了。只是由于有不断繁衍的犰狳存在,这种虎才竭尽全力使自己不致落后,并保持着干净利落地剥开它们的外壳的本事。而那些犰狳,倘若没有这些爱食它们肉的虎存在,肯定永远不可能长得如此巨大,皮变得如此之厚。是啊,大自然既然要让犰狳长出愈来愈难以撕破的硬外壳来保护自己不受虎的伤害,那么,为什么又在同时让它们的天敌的颌骨和长犬齿愈来愈锋利呢?大自然维护了两者——也可以说没有维护任何一个,只是同它们开了一个玩笑,当它们的本事达到顶峰时,把它们都遗弃了。大自然是怎么想的?它什么都不想,而人类对大自然也不可能有所苛求,只能对它所采取的一视同仁的态度表示赞叹,而且当有人作为库库克的博物馆的贵客来参观,看到大自然中的那些形形色色的生物形态时,也只能忽左忽右地看上一眼表示赞赏;博物馆各展室里摆满了各种标本模型,有些是非常出色的,其中有一部分还是乌尔塔多先生亲手制作的。

人们还领我看到了:毛发蓬乱的猛犸,门齿向上弯曲地露在嘴外,这种动物早已绝种;披着一身松弛的厚皮的犀牛,这种动物虽然今天还存在,但外貌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攀缘在树枝上的狐猴,用特大的反光的眼睛向下盯着我;那只小夜猴始终铭记在我心里,除了它的那双眼睛外,它的双手和双臂是那样小巧玲珑,从而显示了最古老的陆地动物所共有的骨骼;长着一双茶盘式圆眼睛的眼镜猴,它那捂在胸前的小手的手指既细又长,然而趾却粗壮得出奇。大自然似乎希图以这种怪相引人发笑,不过我在观看时没有笑出来,因为,显而易见,所有这些动物尽管使用的是一种隐蔽的、忧郁而又诙谐的方式,但最终却都是一个模样地对着我。

我怎么可能把博物馆展出的所有动物都一一列举出来并加以称赞呢?有那么多的鸟、正在筑巢的白鹭、乖戾的鸺鹠、腿细长的火烈鸟、鹰和鹦鹉、鳄鱼、海豹、蛙、蝾螈和浑身是疙瘩的蟾蜍,总而言之,所有会爬的和会飞的动物!有一只小狐狸,由于它那机智狡猾的面部表情,使我永志不忘。所有这些动物,包括狐狸、山猫、树獭和狼獾,甚至那只藏在树里的美洲豹(它用双眼斜视着,眼睛是青绿色的,显出一副虚伪神态,嘴上的表情却令人感到它所扮演的角色是破坏性的和残忍的)——所有这些动物,我都想抚摸一下它们的头,而且有时确实这样做了,尽管禁止触动展品。而有什么自由是我所不能享受的呢?我的陪同者们看到,我手伸向那个直立行走的熊,敲敲那个用两条后腿站立着的大猩猩的肩膀以示鼓励,都感到很高兴。

“可是,人类哪?”我说,“教授先生!您曾经答应给我看人,究竟在哪儿?”

“在底层,”库库克回答说,“您如果把这里的一切都看够了,侯爵,我们就下去。”

“上去,您应该说,”我插话说,显得很有头脑。

这底层的光线是人工照明的。我们所到之处,都可以看到设置在玻璃窗后墙壁里的一幕幕戏剧场面——一些反映人类早期生活的场景,雕塑的人物同真人一样大。我们在每个场景前都逗留了一会儿,听取博物馆主人的讲解,但是在我的请求下,我们又总是从每一个场景又再回到刚刚看过的前一个场景,尽管我们在那里已经停留了不少时间。细心的读者一定会回忆起,我在童年时代由于好奇,想知道自己的这副讨人喜欢的完美无缺的尊容的起源,曾经到我的祖辈的遗像中去探寻同我本人有联系的最初的启示,是吧?在生活里,最初的经历往往会以更高级的形式反复出现!这时,当我心情激动地、聚精会神地观看着这些从十分灰暗的远处射向我的东西时,我感到自己仿佛又完全置身于从前的那种活动中。噢,我的天啊,那一小撮毛发蓬松的人胆战心惊地蹲在那里在干些什么?他们似乎在用一种早期语言嘀嘀咕咕地低声探讨着,怎样才能在这个已存在的、由具有更有利条件和更强有力手段的造物掌管着的地球上找到出路并生存下去?另外,人们给我讲过的自然发生,也就是人从动物的分化过程这时已经完成,还是没有?倘若有人这样问我,我可以肯定地回答:已经,已经完成。这些毛发蓬松的人生存在这个现成的世界上,尽管已经不再需要长角和獠牙,也不需要有颌骨、硬外壳或铁一般的爪,但是他们的那种心惊胆战的陌生感和无所依托的神情恰好说明了这一点。不过,我相信,他们已经意识到并且蹲在那里偷偷讨论的正是这样一个问题:同所有其他动物相比,他们是由更高级材料制成的。

一个十分宽敞的洞穴出现在我们面前,尼安德特人[78]正在这里点燃着一堆火——无疑,这是一些脖颈短粗、身材矮小的人,但是,如果没有他们,就需要有某个人,比如说威风凛凛的森林之王来到这里钻木取火,并将它点燃起来!不过,要做到这些,仅仅有君王的威严还是不够的,还需要具备某种素质。尤其是这个氏族的首领,脖子特别短粗,嘴上留着髭须,后背圆厚,一条腿被划破,鲜血淋淋,手臂同身材相比显得过长,一只手抓住一只被他打死的鹿的角,正在往洞穴里拖。所有这些人都是短脖子,长手臂,稍微弯腰曲背,大家都围在火堆旁:一个男孩满怀崇敬的心情望着他的这位养育者和带来猎获物的人;一个女人怀里抱着孩子,正从洞穴里走出来。可是,你们看,这个孩子同今天的婴儿毫无二致,完全是现代的,超出了大人的发展水平,但是长大以后可能还会后退到这个水平上。

我同这些尼安德特人简直难舍难离,后来又在一个不同寻常的人前流连忘返:这个人在数十万年前独自一人蹲在一个光秃秃的岩石洞穴里,以其罕见的勤奋在墙上画下了表现野牛、羚羊和其他野兽以及猎人的画。无疑,他的伙伴们确实在外边从事过狩猎,而他就用带颜色的液体将这些场面画了下来。显然他在作画时曾用沾有颜色的左手撑着岩石墙壁,因此在各幅画之间留下了几处痕迹。我观看了很久,虽然我们大家都已经走远了,但是我仍然想重返到这个孜孜不倦的特殊人处去。“不过,这里还有一个,”库库克说,“他正在把他想象出来的东西尽可能精细地刻到一块石头上。”这个人弯着腰正在石头上勤奋地刻着,其形象也是十分感人的。在另一个场面中,可以看到一个人牵着狗,手持一把长矛正在勇敢善战地向一只狂怒的野猪刺去,这只野猪当然是以一种低级动物所固有的方式同样毫不示弱地进行着争斗。他牵的两条狗中有一条是今天已绝迹的奇特品种,教授称它为泥沼猎狗,是人类生活在木桩屋时期驯服的;这两条狗埋伏在草丛里,张大了嘴,要追捕的野兽是很多的,但是,它们的主人已经举起长矛对准这头野猪了。这场搏斗的胜负结局是毫无疑义的,所以我们就继续往前走了,让这只野猪去承受自己的悲惨命运吧。

接着,我们看到的是一片绮丽的海上风光,渔民们正在海滩上从事着他们的不流血的、却很先进的捕捉活动;他们用一种亚麻鱼网捕捉了大量的鱼。就在这旁边,出现的是一种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情景,同那些尼安德特人、那个捕获野猪的人、拖网的渔民,甚至那个特别勤奋画画的人相比,都更富有重要意义:在这里竖立起了石柱子,而且是大量的;这些石柱子构成一个石柱大厅,没有顶盖,以天穹为屋顶,太阳在外边的平原上升起,像一团红火球冉冉升起在地球的边缘上。而在这个无顶的大厅里,站着一个体格健壮的男人,举起双臂,向着正在升起的太阳献上一束鲜花!有人曾在别处见过这种情景吗?这个人既不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也不是一个儿童,而是正当壮年。恰恰由于他是这样强壮,所以他的这一举动就具有特殊的温柔性。他以及那些同他一起生活并出于某些个人原因推举他来做这件事的人们,当时还不懂得建房和架屋顶;他们只能将石头堆砌成一个个柱子,围成一个圆圈,以便在其中从事一些像这个壮年人所进行的活动。当然,这些粗糙的柱子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东西,那些狐狸或獾的洞穴和筑造得非常精致的鸟巢却显示了更多的智慧与技能。当然,所有这些洞穴和鸟巢只不过是为了一个实用目的——藏身与繁衍后代,仅此而已。而这种柱子所构成的圆圈却有所不同;它同藏身与繁衍后代的目的毫不相干,藏身与繁衍已不再是摆脱了低级需求而具有高尚情趣的人类所追求的主要东西。否则的话,那还真的需要有某个人降临到自然界,想出这样的主意:向天天都升起的太阳毕恭毕敬地献上一束鲜花!

我在动了很多脑筋之后,在自己的心里宣布了这一挑战,这时我的头部感到有些烫,由于聚精会神地观看而感到有些发烧。我听到教授说,我们已经看到了所有的展品,可以上楼了,继而到卢昂·德·卡斯蒂略斯街去,他家的两位女士在等着我们去吃早饭哪。

“看这样的展览,差点儿使人把这都给忘记了,”我回答说,其实我根本没有忘记,相反倒是把来博物馆的参观视为同这母女的重逢的准备,正如库库克在餐车上的那席话是我的这次参观的准备一样。

“教授先生,”我尝试着发表几句简短的结束性的讲话。“我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尽管还没有参观过很多博物馆,但是您的这座博物馆却是最激动人心的之一,这是毫无疑义的。城乡的所有人都应该感激您创建了这个博物馆,而我要感谢您亲自陪同我来参观。对您,乌尔塔多先生,我也要表示最诚挚的感谢。您把那个可怜的恐龙和那个讨人喜欢的巨大犰狳复原得多么逼真啊!可是现在,尽管我是这么不高兴离开这里,但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库库克夫人和佐佐小姐等着我们。母亲与女儿——这确实是一种激动人心的关系。当然,一对兄妹往往同样有很大的魅力,但是,母与女,恕我直言——我的话听起来可能有点过分,母与女却是我们这个星球上成双成对的形象中最富有吸引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