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不相识的读者们!在放下这支熟练的笔和经过一番思索使自己更加清醒之前,我在这里将要进入这样一个领域:对此,我在迄今的自白过程中尽管已从另外一个角度有所涉猎,但是为了做到心地坦诚,现在还有必要在此稍加逗留。不过,我要有言在先,如果有人期望我会以一种轻浮的腔调来讲述这些事和开一些放肆的玩笑,那他一定会失望的。相反,我准备在以下的字里行间把我在这篇自白录的开端所保证的那种坦诚与道德和习俗所要求的谨慎与严肃结合起来。因为,我从来不理解人们那种低级趣味的猥言秽语,我始终认为嘴巴的这种放肆是最令人唾弃的行为,因为这是极其轻浮的行为,而且也不可能使自己的激情得到谅解。当听到人们戏谑地谈论这些事时,我仿佛感到他们谈论的是世界上最低级、最可笑的事物,实际上截然相反。因此,如果我以一种厚颜无耻的、轻浮放荡的口吻来叙述这件事,那就等于把自然界和生活中的这个最重要的和最充满奥秘的事物交给那些只会嘶鸣的乌合之众。——不过,还是回到我的自白上来吧!

在这里,我首先要说明的是,这件事在我的一生中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开始起一定作用,促使我去动脑子思索,构成了我的梦想与童年活动的内容:这就是说,在我为此找到任何一个名称之前很久,或者在我能够进一步理解其普遍意义之前很久,我在一个很长时间内就把自己喜欢进行某些想象这种强烈的欲望和由此而得到的极大乐趣,视为一种其他人根本无法理解的纯个人的特性,由于它极其特殊,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去谈论它。我由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名称,所以把自己的这样一些感受与情感归纳为“最美好的东西”或“极大的乐趣”,并且作为一种珍奇的秘密存在心底。由于这样一种出于嫉妒心理的缄默,由于我的孤独感,以及由于另外一种我即将谈到的因素,我长时间处于一种精神上无辜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是同我的十分活跃的思想非常不协调的。从我记事起,这种被我称之为“极大乐趣”的东西在我的内心生活中就占有主导的地位,甚至可以说显然早在我在记事之前就已开始发挥作用了。这就是说,小孩子是无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也是无辜的;不过,如果把他们的无辜说成是真正纯洁的,天使般的神圣,毫无疑问,那也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迷信,是经不起冷静的推敲的。根据可靠的来源——对此,我马上就要进一步加以说明,至少作为婴儿的我在奶娘的襁褓中就已经显露出极为明显的感情迹象——流传下来的这种说法,在我看来始终是极为可信的,也颇能说明我的急不可待的特性。

的确,我在情欲方面的才能达到了近乎奇迹的水平;今天我仍然认为,它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水平。我很早就感到有依据做这样的猜测,然而要使这种猜测升华成为信念,还需要一个人——人们能够知道我在奶娘怀抱中的那种早熟的表现,正是要感谢这个人,我在青年时期同这个人保持了数年之久的秘密关系。这个人就是我家的女佣人,她的名字叫热诺薇珐,自幼来到我家,在我十六岁那年,她已三十出头。她是一位上士的女儿,很早就被许配给一位法兰克福-尼德拉恩施泰因铁路线上的一个小火车站站长。她非常懂得社会上的文雅习俗,尽管干的是卑贱的工作,但是在气质和风度上,可以说是介乎侍女与小姐之间的。她的婚事,由于缺少必要的钱财,直到这时还遥遥无期,对一个像她这样发育良好的、个子高高的金发女郎,一个长着一双活泼可爱的绿眼睛、举止文雅的姑娘来说,这样看不到尽头的长时间的等待,往往会令人感到非常厌烦的。然而,她却从来没有因不想虚度年华而放纵自己,去屈就那些来自下等阶层的人,如士兵、工人、手工业者等向已达到成熟青春期的她发出的求爱,因为她不愿将自己降为普通的平民一类,并且蔑视他们所使用的语言和身上的气味。但是,同主人家的儿子交往却是与此不同的,因为他随着自己的成长促使她对他产生了女性的好感,而且在她看来,满足他的欲望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自己对主人家应尽的一项义务,除此之外也意味着是一种同更高阶层的结合。就这样,我的愿望没有遇到严肃的抵抗。

我根本不想详尽地描述这段插曲,因为这太一般化了,其细节不会引起有教养的读者的兴趣的。简而言之,一天晚上,在我的教父席梅尔普雷斯特尔在我家吃过晚饭,让我进行了几次新的化装尝试之后,我同她在我那间阁楼小屋前的黑暗的过道上相遇了——当然她不是被动的,接着,我们一步步走进我的房间,在那里我们完全相互占有了。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上我这个“化装专家”又一次取得了成功之后,我的沮丧情绪特别明显——这种无限抑郁、空虚和无聊感,常常在化装表演结束之后向我的情绪袭来。在试穿了那么多五颜六色的服装之后,又不得不重新穿起我那平日服装,这使我感到厌烦;我仿佛感到有一种力量在驱使我把它从身体上扯下来,但不是像平时那样想要到睡眠中去摆脱这种不平静的情绪。于是,我感到,似乎只有在热诺薇珐的怀抱中才能找到真正的逃避,直截了当地说,我仿佛觉得,同她的亲密无间的结合就是刚才提到的那种色彩斑斓的晚间消遣的某种继续与完善,也可以说恰恰是我穿上教父席梅尔普雷斯特尔各式服装遨游一番后所要达到的目的地!不管怎么说,我在热诺薇珐丰腴白皙的胸怀中所得到的快慰,尽管是耗损精神的,然而却是真正前所未有过的,是无法用笔墨加以描述的。我都喊叫起来了,以为是在升入天堂。我的欲望并不是自私的,而是正像我的本性所决定的那样,在热诺薇珐表示出非常高兴同我进一步结交时,才点燃起来的。当然,这里不存在进行比较的任何可能性。不过,我个人当时坚定不移地确信(这是既无法证明也不可能驳倒的),她在我这里所得到的爱的享乐要比在其他人那里加倍的强烈和甜蜜。

不过,如果有人根据我的这一特殊天赋就得出结论说,我已成了一个恣情纵欲的人和好色之徒,那也是冤枉了我。我所以没有堕落到这个地步,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的坎坷而又充满危险的一生向我的精力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假如我如此不顾一切地放纵自己,那是无法满足这些要求的。据我观察,确实有这样的人——在他们看来,这里所讨论的这种活动只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轻易地撒手不顾,也可以为所欲为地转向任何其他活动,仿佛什么事也未曾发生过似的,而我在从事这种活动时却要做出巨大的牺牲,起身离开这里时精力已消耗殆尽了,甚至可以说,一时间丧失了任何生活动力。我常常有放荡不羁的情况,因为我的心肠是软的,而且我也发现,这个世界也太愿意从情欲方面来迎合我了。不过,最后总的说来,我在感情方面还是严肃的,还是刚毅果断的,在令人筋疲力尽的恣情纵欲过后,很快就能恢复到严肃而又紧张的生活方式中。兽欲的满足只能是以极其粗野的方式去享受我一度揣摸着称之为“极大乐趣”的东西,难道不是这样吗?这种行为会使我们变得虚弱不堪,因为它可以使我们得到彻底的满足;它会使我们变成从坏的方面热爱这个世界的人,因为它一方面剥夺了这个世界的风采与魅力,另一方面也使我们自己丧失了可爱性,因为只有如饥似渴地追求着的人才是可爱的,而不是已得到满足的人。我本人见到过许多比这种粗野的行为更为文雅高尚和更为淋漓尽致的满足欲望的方式,而这种粗野的行为最终只能意味着使欲望得到一种有限的、虚假的满足。另外,我还认为,目光只是紧紧盯住这种目标的人,是不大懂得什么是幸福的。我所追求的始终是高尚的、全面的和远大的幸福,而且是在其他人不去寻求的地方得到了既文雅又充分的满足,因为我的愿望从来不是非常专一地集中在某一方面,或者是非常固定的。我尽管天性热情执著,但却能在这么长时间内保持无知和无辜,甚至可以说终生都保持是一个孩童和梦幻者,这也是其中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