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麦克唐纳德一瘸一拐地走进了书房。黑利医生、奥恩和奥纳格已经在等着他了。他坐了下来,调整木头腿的位置。

“怎么样?”黑利医生先问道。

“你的看法没错。杜克兰的死因与邓达斯和巴利相同。克里斯蒂娜溺水而亡,但是她在死前,手臂已经断了。杜克兰的伤口中和克里斯蒂娜的手上都有鱼鳞。”麦克唐纳德的表情有些恐惧,他继续说道,“但我们还是无法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这么认为。我知道该如何解释。”黑利医生边说边戴上了镜片。他对奥恩说,“案情的第一缕曙光是在你父亲告诉我,在白喉传染病肆虐期间,虽然克里斯蒂娜的孩子患病,你母亲却一直在照顾着这个孩子,直到他人生的最后时刻。我知道高地人都是非常重感情的。”

他站了起来,走到壁炉边。

“当时我便确定,克里斯蒂娜肯定将原本给予自己儿子的爱都放在了你的身上。你母亲做出的牺牲也永远记在了她温暖的心中。”

“是的。”奥恩说道,“她就像我真正的妈妈。”

奥恩的眼中含着泪水,他抬手草草地擦了擦眼睛。

“她也正是因此而对你的姑妈充满了敌意。她其实向我承认过,她们二人关系并不好。她知道你父亲的新娘是你姑妈的心头大患,她知道你母亲的幸福在你姑妈的那种娴熟的手段之下,被消耗殆尽,她也很清楚格雷杰小姐才是害死你母亲的元凶。”黑利医生的身子微微前倾,“但是她是一个高地人,她属于这个家。她对于你的父亲—即她主人的忠心必须大于一切。因为你姑妈是杜克兰的妹妹,她只能继续服侍她。”

“她抱着这种态度,一直度过了你的童年,直到你成婚之后。在你儿子患病之前,克里斯蒂娜对你姑妈一直毕恭毕敬,精心照顾。但是哈米什的病造成了巨大的影响……”

医生擦了擦镜片。

“对于保姆和哈米什的母亲来说,她们显然都觉得这个病不容小觑。克里斯蒂娜作为高地人,还抱有着迷信的思想。最微小的事在她看来,都会蒙上神鬼的色彩。所以世上有很多小村子里都把患有癫痫的孩童称为‘小妖’。克里斯蒂娜肯定也是认为小哈米什受到了邪恶力量的影响。她知道这股力量就在她们身边。你的姑妈对待你妻子的态度就像她对待你的母亲一样。克里斯蒂娜像一个母亲般爱着你。你父母婚姻的悲剧似乎在她眼前一幕幕地重演。强烈的母爱和迷信情绪所带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迟早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在克里斯蒂娜的眼中,你的姑妈已经成为杜克兰家族的仇敌。她认为格雷杰小姐在暗中用她邪恶的力量加害于年轻的小继承人,甚至还可能夺走他的生命。曾经让她服侍你姑妈的原因,也恰恰成为她要与她对抗的根据。母爱和对于这个家族的忠诚让她站在了你姑妈的对立面。”

黑利医生的眼镜掉了下来,撞到了他背心上的一个纽扣。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奥纳格说:“克里斯蒂娜告诉我,她敢肯定有什么邪恶的东西影响了哈米什的健康。她说过,必须要除掉这种影响,这孩子才会恢复健康。”

“没错。”

“她重复说了一遍又一遍。”

黑利医生调整了一下镜片的位置。

“在这一点的基础上,我们再来想想格雷杰小姐遇害的那一晚。这件事有两个重要的诱因:其一是你离家出走,格雷杰太太,其二是你和麦克唐纳德先生在河岸边私下会面被发现。起初,克里斯蒂娜是被派来接你回家的。根据麦克唐纳德的描述,我觉得虽然克里斯蒂娜认为自己年轻的女主人不该承担罪责,但是你在她眼里是有罪的。你告诉我她对你说:‘上帝结合在一起的人……’”

“是的,她要离开的时候说的。”

“她无比珍视杜克兰家族的声誉。当她得知你们在岸边私下见面,她对于这个家族的使命感被唤醒了。我觉得她是一个遇到困境后,不会去寻求建议的人。她对于这个家族的爱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她根本无法想象放下这种感情会是怎么样的。”黑利医生看向奥恩,“她显然马上预见到了当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后果。你的姑妈再一次成了威胁。”听到这里,奥纳格的脸红了。她握住了丈夫的手,说道:

“克里斯蒂娜告诉我,她很害怕奥恩会回来。因为他的姑妈会毒害他的思想。”

“她有没有劝你尽量不要去找麦克唐纳德医生?”

“是的。我告诉她,奥恩不会误解的。”

“但是她并不相信吗?”

“她并不相信。”

黑利医生点了点头。“很好,那我们来看看格雷杰小姐遇害那一晚。非常重要的是,那一晚,格雷杰太太因为和你的姑妈大吵一架而早早上床了。但是你因为哈米什犯病,又起床查看。你穿上了一件蓝色的晨衣,前往婴儿房。但是你突然收到了一封你丈夫的信,他告诉你他输了一大笔钱,恳求你和格雷杰小姐好好相处。你正是因为看了这封信,才往楼下走去,想把孩子的病情告诉格雷杰小姐。而麦克唐纳德先生当时则留在婴儿房内诊治哈米什。克里斯蒂娜正拿着蜡烛从格雷杰小姐的房间里走出来。你的姑妈看到你后就显得十分恐惧,把你推出卧室,锁上了房门。”

他征询的眼神看了看奥纳格。奥纳格点了点头。

“是的。”

“格雷杰小姐为什么反应如此反常呢?我相信答案就是:穿着蓝色晨衣的你,在昏暗的烛光下就像奥恩的母亲一样。很多年前,奥恩的母亲曾经拿着一把刀,眼里闪着疯狂的光芒,走进了她的卧室。”

黑利医生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楚了。

“她的疯狂是因为她患上了白喉而暂时失去了自制能力。格雷杰小姐的心脏上方被捅了一刀,伤情很严重。那一刻的刀光的恐怖永远地留在了她的心中。她完全陷入了恐惧之中。于是慌乱之下,她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把窗户也锁了起来。”他看向麦克唐纳德,“你也听到了窗户关上的声音吧?”

“是的。”

“她当时被她自己反锁在卧室里。那扇门,毫无疑问是被反锁的。现在,再来看看邓达斯督察的案子。那个可怜人发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格雷杰上尉因为赌博而欠了一大笔钱,需要姑妈的钱来还债。你肯定和你妻子说过,邓达斯已经发现这件事了吧?”

“是的。”

“你在哪里告诉她的?”

奥恩看上去有些惊讶。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记起来了。那是一天晚上,我们一起在婴儿房时告诉她的。”

“克里斯蒂娜当时在房间里吗?”

“是的。我现在记得很清楚了。克里斯蒂娜说她不信任邓达斯,她不知道他会不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痛苦。她被他盘问了很多次,他还像使唤仆人一样使唤她。”

“我明白了。邓达斯威胁到了你的安全。这对于克里斯蒂娜来说,是天大的罪孽。巴利之死和邓达斯相似,只不过他威胁到了你的妻子。”黑利医生看向奥纳格,“你听到水花声,看到那个黑色闪光的东西游向河口时,克里斯蒂娜在婴儿房里吗?”

“不,她当时去杂物间了……”

“邓达斯被杀的时候,她在婴儿房吗?你当时应该在等我去看哈米什。”

奥纳格想了想,眼里慢慢涌上了恐惧的神色。

“她那天晚上也经常进出杂物间。”

镜片掉了下来。黑利医生坐下,掏出鼻烟盒。

“你们都知道,这些伤口里找到了一片或者多片鲱鱼鳞。于是在调查过程中,大家都在寻找会带有这种鳞片的凶器,然而却都无功而返。格雷杰小姐的房间里没有凶器;邓达斯的房间里也没有凶器;巴利尸体的周围也没有凶器,只有车里的狱警说看到了刀光一闪。”他看向奥恩,“你说你的父亲被击倒时,你也看到了一道寒光吧?”

“我敢肯定我看到了。”

“但是这一起命案中也没有找到凶器?”

奥恩摇了摇头。

“是的。”

“你姑妈的伤口很可怕,但是并不致命。受到这种伤的人一般会大量失血,但是你姑妈的出血量很少。这只有两种可能的解释:她受伤时就已经受惊而亡,或者凶器一直在伤口。她受伤时并没有当场死亡,因为地上有一道从窗口到床边的血迹。没有人曾离开她的卧室,这点是可以确定的。这不仅是因为你的妻子和麦克唐纳德当时在她窗户正下方的书房里,如果有人从窗口逃离就能清楚地看到,还因为那些窗户都是从里面反锁的。我们只能得出一个看似荒谬的结论:杀死你姑妈的武器在她的心脏停止跳动时消失了,也就是说在她的血液流动停止之后,便消失了。”

他取了一小撮鼻烟。

“每件案子中,凶器打中死者后便消失了。回到格雷杰小姐之死上。格雷杰太太,你是她生前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然后她就陷入了恐慌之中。我想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床上躲起来。但是很快,她注意到了打开的窗户。如果有人从那里攻击怎么办?恐慌往往是没有原因的,只会付诸行动。她跳下了床,跑去关上窗户。当她正要关上另一扇窗户时,她听到了远处传来格雷杰上尉摩托艇的声音。那个声音仿佛意味着安全和胜利,让她安下心来。她将身子探出窗外,想听得更仔细些。这时,她的头上传来一阵破裂的声音,她突然被刺伤了。她连连后退,脸上布满了震惊和恐慌。她的一只手已经没有力气了,但她还是想办法把窗户都锁上了。她跑回到床边,跌坐在地上……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黑利医生继续说道:

“你们都知道巴利认为格雷杰小姐窗户上方的铁钉非常重要。他从顶楼的杂物室往下看,发现铁钉上部的铁锈被擦掉了一块,因此他得出凶手使用了绳子。但还有另一种情况。格雷杰小姐从窗户里探出身子时,杀她的凶器很可能在投掷的途中撞上了那根铁钉。而事实的确如此。”

他站起身,继续往壁炉前走。

“格雷杰小姐从窗户探出身子时,在顶楼杂物室的克里斯蒂娜看到了她,也听到了摩托艇的声音。这位迷信的忠仆认为这声音便意味着她所爱的一切—包括你,格雷杰上尉,还有你,格雷杰太太,你们的孩子,以及杜克兰,都将走向毁灭。再过几分钟,格雷杰小姐的邪恶力量将会摧毁你们的婚姻,就像摧毁你父亲的婚姻和影响你儿子的健康一样。”

黑利医生停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道:

“当她听到摩托艇的声音时,克里斯蒂娜正在切碎一大块冰,给小哈米什做敷额头的冰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