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恩·格雷杰顺从地把猎枪放在了脚边。

“你怎么会在我的船上?”他问道。

黑利医生没有说话。他走出水手舱,来到他们俩面前。

“你们真是疯了。现在一切都没有证据。”他对奥恩说道,“奥纳格猜到了你想干什么。她和我一起赶到了阿德莫尔。她现在正在等你的消息。”

“巴利有她的逮捕令。”奥恩语气生硬,没有任何感情。

“那又能说明什么?逮捕令不是裁决。”

“我认为他们肯定会被裁决有罪。”

“我并不这么认为。”

黑利医生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的话语中透露出的让人安心的力量,另外二人显然也有些惊讶。

“什么!”奥恩大喊道,“就算有花坛中发现的那些鞋印吗?”

“你的父亲第二天早上掩盖了鞋印。”

“所以呢?”

“这简直是急着暴露自己的凶手所为。”

“有疏漏很正常。”

“你会出现这种疏漏吗?”

奥恩想了想。

“也许不会。”

“那么麦克唐纳德就更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他有一条木头腿。装有假肢的人走路会更加小心,也很少会有跳跃的动作。”

奥恩没有回答。他突然弯下腰,把枪放到了船底,然后将手放到了发动引擎的把手上。

“等一下。”麦克唐纳德医生转向黑利医生,

“我愿意跟他来这里是因为巴利督察手上有太多的间接证据,定罪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在我看来,你似乎也无力反驳那些证据。如果我们和你一起回到岸上,我和格雷杰太太明天就会被逮捕,送到爱丁堡,定罪后就会被送上绞刑架。我宁愿今晚淹死在这里。”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谨慎,庄严得像是他说出一字便价值千金。

“你明知自己是无辜的却还是要这么说吗?”黑利医生问道。

“那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

麦克唐纳德用手把木头腿挪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

“然而实际上,无法被证明的无辜和有罪无异。我也不想骗自己。如果我是巴利,我也会得出和他一样的结论。毕竟在他看来,还有什么其他人选呢?他可以证明这些凶案不是这位奥恩·格雷杰先生干的;他可以证明我和格雷杰太太是朋友;我们也有理由害怕格雷杰小姐;我们也有机会去她的卧室。要不是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没有杀死那个可怜的女人,我发誓我肯定也会认为是我杀了她。”

黑利医生摇了摇头,问道:

“你害怕格雷杰小姐吗?”

“不害怕。”

“那你为什么说‘我们也有理由害怕格雷杰小姐’?”

“我的意思是,陪审团肯定会这么想。”

“你和我一样,很清楚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考虑离婚的。这一点是可以得到证实的。”

“怎么证实?”

“只要向这位格雷杰上尉和他的父亲求证即可。”黑利医生转向奥恩,继续问道:

“你有没有威胁过你妻子要离婚?”

“当然没有。但是恐怕我也和麦克唐纳德一样觉得这并不重要。巴利已经认定我们之间存在离婚的威胁;陪审团肯定也会这么认为的。”

“我觉得陪审团不会做出这种猜测。陪审员也会考虑到人性。你的姑妈,或是你的父亲会希望你们离婚吗?离婚在守旧之人看来依然是一种耻辱。我敢保证,苏格兰的陪审团都会理解这一点。再说了,你也可以站在证人席上作证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婚。你从来没有和你的妻子提及过离婚的事。你没有威胁过任何人。如果说麦克唐纳德医生为了躲避根本不存在的危险而杀人,那真是太愚蠢了。”

“亲爱的先生,”麦克唐纳德医生说,“检方会辩称一心想犯罪之人会失去正常的判断能力。‘心中有鬼的人就算没人追赶也会逃跑。’”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证明只有巴利坚信你们考虑过离婚。这是他所有推断的基础。我要再强调一遍,陪审团不会认为,你作为一个医生会犯下这两起谋杀案。你不杀人也不会有任何损失,杀人也不会给你谋取到任何好处。而且,杜克兰和格雷杰太太的丈夫还活着,你为什么偏要杀死格雷杰小姐呢?”黑利医生掏出眼镜,戴在眼睛上,“这是巴利的漏洞。格雷杰小姐对于你麦克唐纳德来说,不及她哥哥的威胁大。她和她哥哥二人的威胁又不及已经得知这一切的奥恩。如果说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阻止离婚,那这只是一场没有充分动机的无意义谋杀。我认为陪审团肯定会认为这段陈述非常有力。”

奥恩点了点头,发动了引擎。

“你说得很对,我们还是有机会的。”

奥恩驾驶着船,往杜克兰城堡开去。城堡的灯光在夜色中隐约可见。再往前行驶一段距离后,他们看到左侧有一艘刚捕上一网的渔船,正在招徕买家。大大小小的商船闪着红红绿绿的光,跟着渔船的痕迹。奥纳格正站在港口,等着他们。她弯下腰,把住了舷。等黑利医生和麦克唐纳德医生都上岸后,她突然跳上了船,扑向她的丈夫,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我想我得去找巴利一趟。”麦克唐纳德急迫地说道。

巴利督察正和杜克兰在吸烟室相谈。黑利医生等奥恩和奥纳格也走进房间后,和巴利提出了他的异议。

“总结来说,麦克唐纳德已经知道格雷杰小姐给侄子写信了,木已成舟。那时再杀人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巴利像往常一样仔细听完了黑利医生的反驳。他低下头,默默地思忖着,然后做了一个把一切推到一边的手势。

“他们的会面与我无关。如果我说的话造成如此痛苦的理解,这些后果不能算在我的头上。我的推断并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基于动机的;我的推断是基于既定的事实和观察所得的结果。每一环都经过了严格的确认。”他站起身来,走到壁炉前,“这个案子中用到了三种不同的方法。首先就是观察:麦克唐纳德先生显然跳到了格雷杰小姐窗户下的花坛上。而且,别忘了格雷杰小姐窗边的铁钩上显然有用过绳索的痕迹。你可以说麦克唐纳德是从位于格雷杰小姐卧室下方的书房窗户离开城堡的。但这无法解释铁钉上的痕迹。而我认为那些痕迹是用绳索从格雷杰小姐房间逃走时留下的,这样就能完美地解释痕迹和脚印了。任何一个精算师都会告诉你,我的解释成立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不仅如此。”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脸上已经没有了往常诙谐的神色。黑利医生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突然撕下面具的演员。

“其次,我还进行了推理。格雷杰小姐恰好死于她与奥纳格因为和麦克唐纳德医生私下会面的争吵之后。格雷杰小姐此前已经写信把格雷杰太太的行为告知自己的侄子;那么她信中有没有提到这些私下的会面呢?”

这个问题显然是问奥恩的。奥恩脸上微微泛红,摇头否认。

“你看,他没有告诉你最关键,或者至少看上去是最关键的事。这起凶案是在奥恩·格雷杰上尉回家之前发生的。”

“你怎么知道的?”黑利医生问道。

“我知道奥恩·格雷杰先生上岸后就直奔他姑妈的房间,但是没有进去。证据就是,当时门被反锁了。木匠的证词就是最关键的。”

“是的。”

“所以凶案就发生在这位年轻妻子敲门确认到她的丈夫回来前的那几小时之内。谁知道格雷杰小姐带着怎样的秘密死去的呢?”

他说话时一直盯着奥恩。奥恩的脸色变得惨白,但是他还是紧紧握着妻子的手,将她微微往身侧拉了拉。麦克唐纳德弯下腰,正了正木头腿。

“最后的方法就是排除法,这算是三种方法中说服力最小的。如果不是麦克唐纳德,那还能是谁?不是奥恩·格雷杰上尉,不是杜克兰,不是安古斯……”

黑利医生打断了他:“你为什么排除了安古斯?”

“如果正如格雷杰太太所说的那样,她跟麦克唐纳德先生在这里时听到了格雷杰小姐房间的窗户关上的声音,那他们肯定会马上看到凶手从窗户跳到了地上。你看,当时这里的窗户也是这样大开着,你可以看到整片花坛。你觉得如果他们看到了安古斯从格雷杰小姐的房间里跳出来,他们不会告诉我吗?”

“你认为凶手肯定是从窗户离开房间的吗?”

“我们已经清楚他不可能从门口离开。”巴利督察摆了摆手,“不可能同时排除门和窗户。以我的拙见,如果麦克唐纳德医生和格雷杰太太说的是实话,那他们肯定能看到凶手逃走的样子。我认为这是他们在捏造他们的说法时,忽视的一点。他们的说法有两个明显的纰漏:无法解释钉子上的痕迹,以及忽视了凶手应该是通过他们关上的窗户而逃跑的。我认为他们的说法是假的,因此也能够排除安古斯作案的嫌疑。有人关上了窗户;有人从窗户逃跑了。只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一切。后来,也只有这个人有机会杀死邓达斯督察,因为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没有人从邓达斯的窗户进出过。”

巴利的声音变得很低沉。他说完后,整个房间似乎笼罩上了一层看不见的寒意。他继续说道:

“如果邓达斯没有被杀,麦克唐纳德医生被抓是迟早的事;而现在,他更是无法逃脱罪责了。”

他们听到有车停在门前的声音。人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连杜克兰都恐惧地颤抖起来。他用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奥恩的胳膊,但是奥恩没有理睬他。奥恩的手臂一直挽着他的妻子,眼里的怒火似乎能喷出来。黑利医生转过头去,看到了不安的麦克唐纳德先生。他的紧张神情让黑利医生都心生不忍,再次转开了目光。大家都听到安古斯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了大门口,然后又原路回到了吸烟室的门口。门开了,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巴利督察?”他问道。

“是我。”

警察敬了个礼,递上了一个蓝色的信封。

“我是杰克逊警长,这是格雷杰太太和麦克唐纳德医生的逮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