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已经在城堡里等他们了。他是个大高个,眼神清澈明亮。他听到巴利督察说当时门其实是开着的,连忙表示那是不可能的。

“门是上了锁的。我亲自转了转把手。”他断言道,“我甚至还想撬开那道锁,但是却发现那种门根本没法从外面撬开。你肯定知道杜克兰的父亲曾经是锁匠吧。”

巴利点了点头:“你要赌咒发誓那扇门就是从里面反锁的吧?”

“是的。”

督察打发了木匠,让安古斯去厨房拿了一对风箱,然后请黑利医生跟他走。

“我保证过马上就能找出证明麦克唐纳德犯罪的证据,现在我就带你去看看。我先提醒你,不要太惊讶。你已经知道奥恩·格雷杰的说法是伪造的了。”

他们走出城堡,来到了格雷杰小姐卧室正下方的那块花坛边。督察接过了风笛手手里的风箱。

“看好了,格雷杰小姐的房间就在书房正上方。这块地方的泥土很干。地方检察官马卡里昂先生说在案发的第二天早上来检查过花坛,发现花坛里没有什么痕迹。”他转向安古斯,“我说得对吗?”

“是的,先生。我那天早上和马卡里昂先生一起来检查的,这里看上去就和现在一样。”

“很好。”

巴利将风箱嘴放在地上,然后轻轻地吹去地上的浮土。他吹出了一片半圆形的区域,露出了有些不平的地面。他埋头鼓捣了好几分钟,然后直起身子,脸上有些迷惑。

“怎么?”黑利医生问道。

“这里什么都没有,我真的不明白了。”他抬头看了看格雷杰小姐房间的窗户,突然发出一声惊呼。他指向窗户上支棱出来的一枚铁钉。

“那是什么?”他问安古斯。

“那是很久以前钉在那里挂百叶窗的,先生。但是格雷杰小姐不喜欢百叶窗。”

“从窗口探出身子可以够到这枚钉子吗?”

“是的,先生。”

督察目测了一下钉子到地面的距离,然后走到花坛边,将风箱放在钉子正下方的位置。他使劲按压了几下,尘土下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鞋印。他又吹了几下,发现了第二枚鞋印,上面还清晰可见有鞋钉的印迹。巴利站了起来,指向那些鞋印。

“你看,有一个鞋印是有鞋钉的。”

他的眼中充满了胜利的光芒,他对黑利医生说:

“你也看到麦克唐纳德的鞋子了,你现在要怀疑这个鞋印是伪造的吗?”

“不,这鞋印显然就是他的鞋子留下的。”

“看仔细,这些鞋印就在那枚钉子的正下方。他肯定准备了一段绳子。这些鞋印并不深,所以他下落的距离肯定不长。我敢保证他落地后,肯定就从窗户爬进了吸烟室。没有其他鞋印了。而奥纳格肯定就在那里等着他,准备掩盖他的踪迹。”

黑利医生点了点头:“肯定是这样的。恭喜你。”

他们回到城堡,一起来到了格雷杰小姐的房间。巴利爬上窗台,确认从窗台伸手就能够到钉子,很满意。

“这枚钉子也许就能帮我们结案了。”他断言道,“这枚铁钉都生锈了,他用的绳子肯定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痕迹。”

他的推测没有错。黑利医生从顶楼婴儿房的阳台看下去,能清楚地看到铁钉上侧有一小块区域没有铁锈,露出了金属的光泽。

“你现在承认他的确用了绳子吧?”巴利问道。

“是的。”

“这肯定是唯一的解释了。因为没人能从上面够到钉子,实在是太高了。也没有人能从下面够到钉子,因为显然没有用过梯子。那肯定是从窗户探身够到钉子的,正如我刚刚证明的那样,很简单。”

巴利靠在梳妆台上。梳妆台占据了半个房间,上面放了几罐牛奶和几个不同形状的盘子。他继续说道:

“我认为案发过程是这样的。奥纳格意识到她的姑妈决意要毁掉她和她的爱人。她第一反应是离家出走。但是她和麦克唐纳德都没有钱。他很清楚这条路是愚蠢的。他是不是声称那个姑娘跑到他家时,他坚持要把她送回去?根据你所说的,我觉得可以推断出他当时便对她的鲁莽以及所带来的连锁反应而有所警觉。正因为他很了解格雷杰小姐,所以他非常害怕她。然而想要甩掉一个倾心于你的固执女人可不是什么易事。坠入地狱很简单,想要回头却实属不易。”

他又冷不丁地甩出一句拉丁文。他的双手上下挥舞,身后的盘子都在微微地抖动。

“奥纳格只要想见他,就可以借她孩子之名找他来看诊。她还逼迫他—也许并不需要逼迫—和她私下在船上见面。他知道她的境遇越来越糟糕了,并意识到他们马上就要迎来毁灭了。他们也许能哄骗杜克兰原谅,忘记这件事,但是格雷杰小姐可不是好对付的。”

“于是他们便计划了这次谋杀。我们只能猜测他们计划的内容,还有不少没有搞清楚的地方。但是大概流程很明确。凶案当晚,医生到达城堡后,奥纳格便去她姑妈的房间,告诉她孩子的情况很糟糕,让麦克唐纳德医生可以趁机进入卧室。等医生到来以后,奥纳格便去了楼下的书房。医生便动手了。你也知道死者所遭受的那一击力道很大,却并不致命。但是格雷杰小姐的心脏承受不住这种惊吓。他从房门内锁上了门,确认她已经死了。然后将绳子绕在钉子上,从窗户爬了出去,然后关上了窗户。绳子不够长,所以他往下跳到了地面上。正如我们所见,接下来他就爬进了吸烟室,把绳子卷起来,处理掉了凶器,遮掩了脚印。他知道有人发现命案后便会找他到现场查看。一切都很顺利,第二天早上,他的确找到了机会,趁没有人发现之前插上了窗户的插销,为追查真凶的人制造了层层障碍。”

巴利非常骄傲,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他结案了,接下来只剩最后的梳理了。

他又补充道,“我希望你能指出我说的不足之处。”

黑利医生摇了摇头。

“我想说的不足之处已经被你自己指出来了,他们并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然而我认为,本案中只能认定就是他们干的,否则没有其他解释了。”

“是的!”巴利身后的盘子又开始抖动了起来,“如果凶手不是麦克唐纳德医生,那么邓达斯之死就根本无法解释了。好好想想,你当时在楼梯口,可以说是守着房间的门口;那个年轻的渔人则盯着窗户。你确认没人接近过房门;他确认没人从窗户进去过。而我们都知道奥恩·格雷杰的供述是瞎编的。”

“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不,先生。”巴利突然笑了,“你应该注意到我们在进这间卧室之前,我还离开了一小会儿。我是去了邓达斯的房间。邓达斯的床用的是较硬的猪鬃毛床垫。他肯定是请人换掉了羽绒床垫,而奥恩并不知道这一点。”

储藏间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克里斯蒂娜走了进来,请黑利医生去一趟婴儿房。

“是哈米什。”她解释道,“他看上去又有些奇怪。”

她带着医生来到了婴儿房,然后转身便关上了房门。他走到熟睡的孩子身边,弯下腰一边仔细查看一边问道:

“怎么回事?”

“他的脸在抽搐。”

“我觉得应该不需要担心。”

他俯身听了几分钟那孩子的呼吸声,老保姆在他身后紧张地扯着围裙。黑利医生对她说道:

“他需要的是休息、睡眠。”

克里斯蒂娜眼里充满了不安,她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愤恨。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在这屋子里能上哪儿去休息?”她的口音很重,然后她突然抬起手,往前走了一步。

“你能不能告诉我,爱丁堡来的督察真的在怀疑哈米什的妈妈吗?”

“我……我觉得我不该讨论这件事。”

老妇人发出一声哀号。

“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那就是真的了。”她抓住他的袖子,直直地盯着他,“她没有罪。”她的语气很坚定,“我知道她没有罪。”

黑利医生皱了皱眉。

“你怎么知道呢?”

“格雷杰太太连一只苍蝇都不愿意伤害。”

黑利医生摇了摇头。他不想和这位老妇人讨论案情。但是她语气中的急切和真挚却让他有些迟疑。

“希望你说得没错。”

她继续抓着他的袖子,说道:

“我知道那个格拉斯哥来的人会怎么说。他觉得是麦克唐纳德医生在哈米什母亲的帮助下杀死了格雷杰小姐。”她松开了手,走到他的身后,“能否请你先坐下?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黑利医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老妇人搬了一张仿佛在杜克兰婴儿房代代相传的小凳子,坐在了他的对面。她的脸色阴沉,嘴角微微抽搐。她问道:

“你看到格雷杰小姐胸口有一道伤疤了吧?”

“是的。”

“我要和你说说关于那道伤疤的事。”

她把手放在额头上,似乎在祈祷。过了几分钟,她放下手,对他说:

“我是在土地主成婚那年来到杜克兰城堡的。奥恩先生出生的时候,他的母亲请我做他的保姆。我经常坐在这张凳子上,在炉火边为他洗澡。而他的母亲会坐在你坐的那张椅子上。”

她又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黑利医生只能听到孩子均匀的呼吸声。

“然后呢?”他不禁出言问道。

“她就是天使,她非常美丽。土地主非常爱她。我现在都能回想起他的脚步声。在我为小奥恩先生洗澡时,他总是走上来,坐在她身边,陪伴着他。那时的他充满了欢笑和快乐,和现在判若两人。但是格雷杰小姐一直是那个格雷杰小姐,他很害怕她。你知道吗,土地主成婚时,她就一直待在这座城堡里。”

她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像是一只褪去羽毛的老鸟。

“格雷杰小姐不喜欢她哥哥的妻子。她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是很狡猾。她每天都会含沙射影地伤害那个可怜的女人,寻找她的过失之处:吃的东西不新鲜了;厨房太铺张浪费;土地主的衣服没有熨好;小奥恩先生瘦了,等等。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不会找她的嫂子,只会向土地主抱怨。她经常说:‘你得找她好好谈谈’,他根本就不敢忤逆她。”

“土地主的妻子是爱尔兰人,她是个急性子。她深深爱着她的丈夫,所以她认为格雷杰小姐说的话是对她的侮辱。有一天,她的丈夫再次抱怨她不会做家务事后,她便跑到了格雷杰小姐的房间,直言她知道这些话都是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她非常生气,甚至都不在乎会被我听到争吵声。格雷杰小姐温和地说:‘如果我看到我的哥哥和他的孩子遭到忽视,我当然有权说出来。’但是格雷杰太太说:‘你无权挑拨我和我的丈夫,也无权夺走我的孩子。’她的脸涨得通红,眼里似乎都在喷出怒火。她大声说:‘从我结婚那一刻起,你就想要夺走我的幸福。你要夺走我的丈夫,你还想夺走我的孩子。其他人可能觉得你是个善良的女人,但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格雷杰小姐笑了笑,说她作为一个基督教徒,会宽恕一切。然后她就红着眼眶去找她的哥哥哭诉他妻子的坏脾气。”

克里斯蒂娜抿了抿干瘪的嘴巴,眼里放出光芒。

“她真的很狡猾。你见过等待老鼠的猫吗?土地主开始觉得,是他的妻子对自己的妹妹有偏见。他们大吵了一架,而格雷杰小姐永远等待着时机,站在他的那一边。后来他不会再上这儿来陪伴他的妻子了,却经常和他的妹妹一起过来。奥恩先生害怕格雷杰小姐。她从来没有照看过这孩子,但是他的父亲却逼迫他亲吻她。医生啊,当时我知道肯定要发生什么痛苦的事了,但是我却无能为力,帮不了那个可怜的姑娘,我只能看到疯狂在一点一点侵袭着她的脸。”

她垂下了头,声音小得像是在啜泣。

“哈米什的母亲也一样,唯一的区别是,奥恩先生总是不在她身边。”她抱着膝盖,前后晃动,“哈米什也害怕格雷杰小姐。他第一次发作就是在格雷杰小姐想给他喂一些自制的药物之后。他的母亲赶紧跑进来,抱走了这个可怜的孩子,他吓得大声尖叫起来。”

她突然不说话了,脸上带着非常焦虑的神情。

“那晚,杜克兰的妻子也做了同样的事。”她又沉默了几分钟,补充道:

“杜克兰妻子溺死的那天,他的妹妹突然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