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利医生发现自己难以对巴利督察产生好感。他的思维敏捷,而且还拥有强大的想象力。但是他不着边际的直觉配合上他对于社交技巧的缺乏,总能让他用最令人生厌的方式问出他的问题。被他盘问过一番的人不是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厌恶,就是完全失去了耐心,不想继续回答了。但是他还是继续从他们的失态中挖掘信息。他的梳子和将烟斗在鼻子上擦拭的动作更是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个粗俗无礼的江湖骗子。

让奥纳格面对这样一个人的盘问简直是过于强人所难了。当他问出第一句话时,黑利医生心中就充满了对她的同情。随着巴利在问话的过程中还不停地强调那一句已经让她感觉到被冒犯的话:“真是个好演员”,并表示出认为她的真心话全都是她对自己的辩护,让黑利医生很想出言为她维护几句。

巴利大声说道:“太太,希望你明白我要问的问题虽然非常敏感私人,但我绝不是出于世俗的好奇心而问的。我请求你抛开你的疑虑。此案性质严重,案情重大,依我的拙见,不管我提出的问题多么有失礼数,我都有我的理由。”

他的声音像是五月的蜂群,在他们耳边嗡嗡作响。他顿了顿,觉得已经达到了他想要的震慑力。接着,他淡淡问道:

“你和麦克唐纳德医生是什么关系,太太?”

奥纳格的嘴唇微微颤抖,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厌恶。她看向黑利医生,像是一个被恶霸欺辱的女人看向一个正直的人以寻求帮助。接着,她眼中的光芒褪去了,她决定为自己而战。

“什么意思?”她的语气充满了挑衅。

巴利很清楚他不能和她争论。他站起了身,大声说道:

“相信我,太太。我也很想帮你澄清针对你的那些诽谤。但是如果你拒绝提供我想要的信息,我该如何帮助你呢?你我都清楚你和麦克唐纳德的友谊(他强调了这个词)已经在城堡内外都引起了不少的闲言和猜测,甚至还有一些诽谤之言。”

“麦克唐纳德医生对我的儿子很好。”

奥纳格小心斟酌着回答用语;她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原有的平静,但是黑利医生预感到这份平静很快又会被扰乱。这个女孩在陷入逆境的时候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巴利督察突然坐了下来。

“只有四个人有可能杀死你的姑妈:杜克兰、风笛手安古斯、麦克唐纳德医生和你的丈夫—因为那种可怕的伤口肯定不是女人下的手。杜克兰是一个虚弱的老人,于是我排除了他。剩下还有安古斯、医生和你的丈夫。然而不仅仅只有你的姑妈被杀,我们还要考虑邓达斯督察被杀一案。在邓达斯督察死时,唯一有可能杀死他的,唯一有可能靠近他的只有麦克唐纳德。以我的拙见,麦克唐纳德在你姑妈被杀那晚也有机会能接近她。这两起凶案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停了下来,指向她:

“为什么麦克唐纳德要杀死你的姑妈?”他大声质问道。

“我想不出任何能让他杀死她的理由。”

“谢谢你,太太。”

奥纳格没有说话。她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但是她的脸色苍白。

“格雷杰小姐发现了你和医生之间的不轨之恋!”

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只是在提出一个假设,但这句话却像是一道严厉的指控,往一个毫无防备的人身上狠狠扎去。奥纳格像是受到了重创。

“我说得没错吧?”

“我的姑妈全都误会了。”

督察的思维像猫一样敏捷。

“那就请你描述一下你的姑妈是怎么产生这些误会的。”

她犹豫了很久,然后说道:

“我住在这里的日子并不开心。麦克唐纳德先生是唯一一个能给我一些建议的朋友。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在这里吗?”

“也会去其他地方。”

“啊!”巴利督察往前倾了倾身子,“你是说你和他有私下的秘密会面?”

“我们私下见过面。”

“在野外吗?”

“在岸边。麦克唐纳德有一艘船。”

黑利医生发现督察露出了胜利的眼神。

“格雷杰小姐撞破过你们的某次会面吧?”

“她有一次看到我们在说话。”

“那你应该也承认,她威胁要告诉你丈夫她所看到的一切吧?”

奥纳格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

“我说了,”她的语气很真诚,“我的姑妈全都误会了。她认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邪恶的,因为她想要掌控我的孩子,但是我拒绝了。麦克唐纳德医生一直都只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秘密和他会面,那只是因为公开去见他只会让我的姑妈更加怀疑,或者让她有更多把柄挑拨我和我的丈夫。”

“你为什么想去见麦克唐纳德医生?”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什么,你明明有你的丈夫!”

“奥恩并不在。”

“他在艾尔郡,你可以写信。”

“他不会理解的。奥恩永远只会拥护他的姑妈。是她把他养大的。”

巴利变得非常严肃,他小心地用手抚平了他深色的头发。

“我能问问你都向麦克唐纳德医生问些什么吗?”他的语气中带有几分讥讽。

“我考虑过离开我的丈夫。他劝我不要这么做。”

“非常好的建议,毫无疑问。非常好的建议。女人只有靠爱才能生存。”巴利煞有介事地说出这句英文,并自满于这句话造成的模棱两可的氛围。然后他说道:“你考虑要离开你的丈夫是因为你无法和他的亲人相处吗?请原谅我,太太,以我的拙见,我认为这并不足以让人做出如此严重的事。”

“我决定不离开他。”

奥纳格看起来已经慢慢瓦解,无法继续抵御督察的狂轰滥炸了。她扯了扯裙子的衣领,弄皱了好几个地方的丝线。巴利督察则继续乘胜追击:

“你的解释并不符合常理或经验,一般寻求建议的人并不会遮遮掩掩。但我相信你最终决定还是好好和你的丈夫在一起。我认为很多女人在你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做出那种决定。一个与原本是自己病人的离异妇人不干不净的医生,在业界肯定也会失去他的口碑。”

他顿了顿,让她接受他所说的话。

“当格雷杰小姐撞破了你和医生的悄悄话,她就决定要毁掉他,也要毁掉你。于是麦克当纳德医生意识到他的职业地位可能已经岌岌可危。我大胆地猜测,在凶案发生当晚,他听到了你丈夫摩托艇的声音,觉得他的前途已经要崩塌了。”他又伸出了充满威胁性的手指,“我想问问,你丈夫为什么选择那种方式在那时候回来?”

奥纳格摇了摇头。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最好去问他本人。”

“不,太太。这个问题必须要问你。据我所知,你当时已经对你的丈夫下了最后通牒。”

“我不懂你的问题。”

“你威胁他,如果他不对你做出让步,你就要离开他。”

“我只是告诉他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

巴利的身体微微一僵。

“拿破仑大帝说过,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似乎只是在提自己的一个老朋友,“我想你提出想要一个自己的家的请求,只是为了平息格雷杰小姐对你的指控。”

“不是的。”

“你刚刚承认了你想要一个你自己的家。”

“每个母亲肯定都是这么想的吧?”

“没错。但是你之前明明已经同意住在这里。你对于家的要求是在你认为你也许要失去你的家、你的丈夫和你的孩子与你的关系遭到威胁时才提出来的。”

巴利的手臂一挥,像是持着长矛的勇士,投出了自己的致命一击。奥纳格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家。”她说,“一直想要,从我嫁给奥恩那天起。”

“我认为恰恰相反。你在和麦克唐纳德亲近之前,一直很满意于自己的生活。”他的脑袋往她的方向前探,“你难道要否认你曾向麦克唐纳德表白心迹,但是却被他拒绝吗?”

奥纳格跳了起来。她的眼里充满了痛苦和憎恨。

“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她高声喊道。他的话显然对她造成了极大的痛苦。

巴利龇了龇牙。

“别忘了,你可是半夜跑去了麦克唐纳德医生的家。杜克兰已经和我说过了,然后你又乖乖地被带了回来。那是因为你对他提出想要一个家的请求,却遭到拒绝后羞愤不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