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涅门河〔1〕畔来了一位十五岁的克里奥尔小姑娘〔2〕,她的皮肤宛如杏子花一样白里透红。她来自蜂鸟的故乡,是爱情之风将她带到了这里……海岛上的人们劝她说:“别去,大陆上非常寒冷……到了冬天,你会冻死的。”可是克里奥尔小姑娘不相信会有冬天,而她对寒冷的概念,也只是从果汁冰糕上获得的;更何况她在恋爱,恋爱的人是不惧怕死亡的……就这样,她带着扇子、吊床、蚊帐,还有一只装满着故乡的蜂鸟的金丝鸟笼,在涅门河的江雾中登岸了。

北方老爹看到南方在阳光中给他送来的这朵海岛之花,心中充满了爱怜;他知道寒冷会将女孩和她的蜂鸟一口吞噬,便立刻点起了一个金灿灿的大太阳,穿着夏天的衣服来迎接她……可是克里奥尔小姑娘却弄错了;她以为北方的天气永远会这样闷热,绿中带黑的草木永远会如春天般苍翠,于是她在两棵松树之间系起了吊床,成天躺在上面,一边晃悠,一边摇着扇子。

“北方的天气明明很热嘛。”她笑着说。

可是,有件事让她不安。在这奇怪的国度里,为什么房子没有阳台?为什么墙壁这么厚?为什么地上铺着地毯、到处都挂满了帷幔?为什么屋里放着这么大的陶火炉、院子里堆着这么多的木柴?柜子里有那么多蓝色的狐皮、夹袄和毛皮大衣,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可怜的姑娘,她不久就会知道了。

一天早晨,克里奥尔小姑娘醒来时,冻得直打哆嗦。太阳不见了,天空中乌云密布,云层压得很低,仿佛在夜里和大地连成了一片;天上静静地飘着大片大片的白絮,万物都好像盖在棉花底下一样……冬天来了!冬天来了!寒风呼啸着,火炉也在呼呼作响。大金丝鸟笼里的蜂鸟们停止了鸣叫,它们那蓝色、粉色、红宝石色、海蓝色的翅膀也不再扑动,它们紧紧地挨在一起,纤细的嘴巴被冻得发麻,针头般的小眼睛冷得浮肿,这样子真叫人可怜!花园深处,结满冰霜的吊床在瑟瑟发抖,松树的树枝上则长出了玻璃丝般晶莹剔透的银针……克里奥尔小姑娘浑身发冷,再也不想出去了。

她和她的蜂鸟一样,蜷缩在火堆边,成天看着火苗,回想着温暖的太阳。在明亮炙热的大壁炉里,她仿佛又见到了自己的故乡:宽阔的码头沐浴着阳光,成捆的甘蔗流淌着褐色的糖汁,玉米粒在金色的尘埃中飞扬;还有下午的小睡,明亮的门帘,草编的凉席;接着是繁星点点的夜空,扑火的蝇虫,成千上万对微小的翅膀或在花丛中、或在蚊帐的绢纱网眼里嗡嗡翻飞。

就在她坐在炉火前凝神遐思的时候,冬日变得一天比一天短、一天比一天阴沉。每天早晨都会有一只死去的蜂鸟被拣出去;不久,笼子里只剩下了两只蜂鸟,就像两团绿色的绒球,竖起着羽毛,依偎着蜷缩在角落里……

这天早晨,克里奥尔小姑娘没能起床。如同马翁港〔3〕的舢板陷入了北方的冰封那样,她被严寒死死抓住,动弹不得。天阴沉沉的,房间里一片忧郁的气氛。冰霜在玻璃窗上挂起一道厚厚的亚光丝幕。城市仿佛死了一般,只有蒸气扫雪车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发出凄惨的哀鸣……为了打发时间,克里奥尔小姑娘躺在床上,将扇子上的小金片擦得闪闪发亮,还拿出从家乡带来的、镶着印第安人硕大羽毛的镜子照自己的容颜。

日复一日,冬季的白天依旧越来越短、越来越阴沉。克里奥尔小姑娘躺在饰有花边的帐幔里,日渐衰弱,悲痛忧伤。最让她感到伤心的是,她躺在床上看不到炉火。对她而言,这无异于第二次失去了故乡……她时不时地问:

“房间里有火吗?”

“是的,孩子,有火。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呢。你听见木柴噼啪作响和松球爆裂的声音吗?”

“哦!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尽管她探出身子,但还是无济于事,火苗离开她太远了,她看不见,这令她感到绝望。一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头靠着枕边,眼睛朝着那看不见的炉火,脸色苍白,正在沉思;她的朋友走近她,从床上拿起一面镜子,说:

“你想看到火苗对吗,亲爱的?……好吧,等一等……”

他跪在壁炉前,试着用镜子将这神奇的火光映射给她看:

“你能看见吗?”

“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现在呢?”

“还是没看见……”

突然,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将她笼罩在明亮之中:

“噢!我看到它了!”克里奥尔小姑娘欢快地说。

她带着微笑告别了人世,眼睛深处闪烁着两团小小的火焰。

注 释

〔1〕 位于白俄罗斯和立陶宛,全长八百八十公里。

〔2〕 克里奥尔人是美洲安的列斯群岛等地的白种人后裔。

〔3〕 西班牙港口名,位于地中海中的巴利阿里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