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个钟头内,热浪突然席卷而至,街上空无一人,就仿佛他们刚才进行那场毫无结果的谈话时,一场浩劫已经将人类全都清除干净了。阿齐兹那间平房的对面,立着一幢未曾完工的大宅,房子的主人是兄弟俩,都是占星家,一只松鼠头朝下从房顶上挂下来,肚皮抵在滚烫的脚手架上,不断抽动着一条生满疥癣的尾巴。它看来就是那幢大宅子唯一的所有者,它发出的尖叫无疑倒是与无限的空间合拍[1],不过除了对于其他松鼠之外,也没什么吸引力可言。更多的噪声来自一棵满是灰尘的树上,几只棕色的鸟儿[2]吱吱嘎嘎地叫着,笨拙地四处挪动着找寻小虫子吃;另一种鸟儿,隐身在树冠当中的铜匠师傅[3]则发出他那“乓克、乓克”的声音。万千生灵中自称为人类的极少数,其欲望和决心对于大多数生灵而言真是无足轻重。大多数印度的居住者对于印度是如何统治的也都漠不关心。在英国,那些低等动物对于英国同样毫不措意,不过在热带地区,这种冷漠麻木显得尤其显著,那个沉默无言的世界就近在咫尺、潜伏环伺,一旦人类稍一倦怠,它们就随时准备着重新掌控整个世界。这七位绅士刚才在屋内还各持己见、争执不休,等他们一旦来到室外,他们心头却都感到一个同样的重负,一个模糊的威胁,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严酷的季节已经到来。”他们都感到没办法工作了,或者即便是勉力为之,也得不到应有的报酬,得不偿失。他们都觉得车厢里已经不复原来的那般空阔,反而塞满了一种介质,挤压着他们的肉体,车厢里的坐垫灼烤着他们的裤子,眼睛感到阵阵刺痛,头巾、帽饰底下积存了豆大的热汗,然后沿着面颊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没精打采地互致额首礼后,他们匆忙地躲到各自的平房里面,以便重新恢复那将他们区分开来的各自不同的自尊和身份。

整个城市,大部分印度地区,人类一方的同步退却也正在大规模展开,有人躲进地窖,有人退居山林,有人乘凉树荫。四月,恐怖的预兆,已近在咫尺。太阳正返回他的王国,权势煊赫,却绝无美感——那正是灾难性的特征之所在。若是还有些许美感留存下来该有多好!他那残酷的统治就可以忍受了。正因为他那过量的光热,他自己同样也未能赢得胜利;在他那肆意泛滥的黄白光照中,不仅世间万物,就连光明本身都被淹没于其间。他并非人类、鸟类或是其他恒星难以企及的朋友,他并非永恒的承诺,并非我们心头萦绕不去的永不落幕的期盼;他也只不过是造物之一种,就跟其他造物一样,所以注定不能抵达荣耀的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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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与无限的空间合拍(in tune with the infinite):原是一本一度相当出名的书的书名,初版于一八九七年,作者叫拉尔夫·沃尔多·特赖因。福斯特的短篇小说《紫信封》的主人公二十一岁生日收到的礼物之一就是这本书,有关此书及其作者更多的详情可参阅《即将到来的生活及其他短篇小说》(阿宾格版,第八卷),第236页。

[2] 棕色的鸟儿:这种鸟叫作七姐妹,或者妇女参政论者。“七姐妹”是对印地语名字Satbhai(“七兄弟”)的演化译法,其学名叫作半岛林鸫鹛(Turdoides striatus orientalis),是一种群居鸟类,总是六到十二只一群。“妇女参政论者”云云显然是一种短暂流行过的戏谑叫法。

[3] 铜匠师傅:即赤胸拟啄木鸟(Xantholaema Indica)。“它有一种引人注目的高音,听起来就像是took-took-took。这种叫声再加上其头部的动作导致了其‘铜匠师傅’诨名的由来。”(T·C·杰顿,《印度的鸟类》,第一卷【加尔各答,1862】,第3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