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天的一天,她正在查看设计方案——他们最终决定去萨塞克斯建房子了——这时有人通报,说查尔斯·威尔科克斯太太来访了。

“你听到消息了吗?”多莉一进房间就嚷嚷道,“查尔斯很恼——我是说,他确信你知道这事,或者说,你还不知道呢。”

“哦,是多莉啊!”玛格丽特说道,温和地亲了亲她,“真是稀客!你家小子们和小宝宝好吗?”

小子们和小宝宝都很好,多莉接着绘声绘色讲述了希尔顿网球俱乐部发生的一场大争吵,以致忘了要说的消息。不相干的人想要挤进来啦,代表当地居民的牧师说了什么啦,查尔斯怎么说啦,税务官怎么说啦,查尔斯后悔没说什么啦,她终于讲完了,说:“还是你运气好,在米德尔赫斯特有四个私人球场。”

“到时肯定很开心。”玛格丽特回答说。

“这是设计方案吗?我看看没关系吧?”

“当然没关系。”

“查尔斯从来没看过设计方案。”

“他们刚刚才送到。这是一楼——算了,这个太难懂了。看看立面图吧。我们的山墙会很多,还有一个漂亮的轮廓线。”

“什么东西闻着挺奇怪的?”多莉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她看不懂设计方案或地图。

“我猜是纸张的气味吧。”

“哪边是上面来着?”

“就跟一般的一样。这是轮廓,气味最浓烈的部分是天空。”

“唉,我什么都不懂。玛格丽特——我想说什么来着?海伦怎么样了?”

“还不错。”

“她就不回英格兰啦?她不回来,大家都觉得挺怪异的。”

“是啊。”玛格丽特说道,极力掩饰着她的不快。一提起这个,她就心痛不已。“海伦是很怪异。她从离开到现在已经八个月了。”

“她难道没留个地址吗?”

“她的地址就是巴伐利亚某个地方的信箱。给她写几句吧,我把地址找来给你。”

“不,不要麻烦了。她离开都八个月了,不会吧?”

“一点不差。她是在埃薇婚礼之后走的,就是八个月了。”

“那就是小宝宝刚出生的时候了?”

“就是啊。”

多莉叹了口气,用羡慕的眼光环视着客厅。她往日的亮丽和姣好的面容正在消褪。查尔斯一家日子并不富裕,因为威尔科克斯先生抚养子女时阔绰惯了,却又笃信该让他们自己独立谋生。总之,他对待子女并不大方。她对玛格丽特说,她又怀上了,所以他们不得不准备把汽车处理掉。玛格丽特表示了同情,不过也只是走个过场,多莉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继母正催着威尔科克斯先生多给他们一些生活补贴。她又叹了口气,终于想起了心里的那个疙瘩。“哦对了,”她叫道,“是这么回事:埃弗里小姐把你的那些行李箱打开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没必要嘛!”

“谁知道呢。我以为你让她那么做的。”

“我没这样吩咐过。也许她是把那些东西晾晒一下吧。她确实帮着生过一两次火。”

“远不止晾晒那么简单,”多莉一本正经地说,“听说地板上摊满了书。查尔斯叫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因为他觉得你肯定不知道这事。”

“书!”玛格丽特叫了起来,一下子被这个神圣的字眼触动了,“多莉,你说的是真的吗?她翻动我们的书了吗?”

“怎么没动!原来正厅的地上到处是书。查尔斯满以为你知道这事。”

“非常感谢你,多莉。埃弗里小姐这是怎么了?我得马上去看看。有些书是我弟弟的,很珍贵呢。她没权利打开任何一个箱子。”

“我就说她脑子有问题嘛。你知道的,她就是那种从来不会结婚的人。哦,对了,也许她认为你的书是给她的结婚礼物吧。有时候老姑娘就是那样的。自从跟埃薇大闹过一次之后,埃弗里小姐对我们就恨之入骨了。”

“我没听说过啊。”玛格丽特说。多莉的来访还是有好处的。

“你不知道吗?她去年八月送过埃薇一个礼物,埃薇还给她了,结果——哦,天哪!你一定没看过埃弗里小姐写的那种信。”

“可是,把礼物退回是埃薇的不对啊。做出这么无情无义的事情,不像她的风格啊。”

“可是礼物太贵重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多莉?”

“还是有关系的,值五镑多呢——我没见着,不过那是一个漂亮的珐琅吊坠,从邦德街一家商店买来的。一个农妇送出这种东西,你不可能安然接受的。你说是吧?”

“你结婚的时候也接受过埃弗里小姐的礼物啊。”

“噢,我那个是一件老旧的陶器——半便士都值不了。埃薇的礼物大不一样。人家送你一个那样的吊坠,你总得请人家参加婚礼的吧。珀西叔叔、艾伯特、爸爸和查尔斯都说那是不可能的,四个男人口径一致了,一个小姑娘还能做什么?埃薇不想惹那个老女人生气,就想着写一封半开玩笑的信是最好的办法,还把吊坠直接退回了那家商店,省得埃弗里小姐再麻烦。”

“但是,埃弗里小姐说——”

多莉睁圆了眼睛。“那封信太厉害了,查尔斯说是疯子写出来的。后来她把吊坠从商店要回来,扔到水塘里去了。”

“她说过是什么原因了吗?”

“我们猜想,她是想被请去奥尼顿参加婚礼,那样就能进入社交圈了。”

“她都年纪一大把了,”玛格丽特郁郁说道,“她送给埃薇礼物,会不会是为了纪念她母亲?”

“这话有道理。每个人都考虑到了,是吧?嗯,我想我得走了。过来吧,暖手筒先生[142]——你该换件新外套了,可我真不知道谁会给你一件。”多莉用幽怨而幽默的口吻对着她的衣服说道,一边走出了房间。

玛格丽特跟着她出去,问亨利知不知道埃弗里小姐的无礼举动。

“哦,知道的。”

“那我就想不通了,他为什么还让我请埃弗里小姐照看那所房子呢。”

“可她不过就是个农妇啊。”多莉说道,她的解释证明是对的。亨利不会轻易责备那些低层阶级的人。他容忍埃弗里小姐,就像容忍克兰——因为他能充分利用他们的价值。“对于一个熟悉自己工作的人,我是有耐心的。”他会这么说,其实他耐心以待的是工作,而不是做事的人。这话听起来有点似是而非,可他身上有点艺术家的特质:他宁可让女儿受些侮辱,也不愿失去一个为他妻子服务的打杂女工。

玛格丽特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处理这个小麻烦更好点。人多显然嘴杂。征得亨利同意之后,她给埃弗里小姐写了一封客气的短信,请她不要动那些箱子。然后,一有机会,她便亲自前往,想着把她的东西重新打包,妥善保存在当地的仓库里;这个计划不够完善,最终失败了。蒂比答应陪她一起去,但最后时刻爽了约。于是,她平生第二次独自走进了那所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