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她终于给我战胜了,这个傲慢自负的女人;她以前竟敢认为可以抵抗得了我!是的,我的朋友,她属于我了,完完全全地属于我了。从昨天起,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好给我的了。

如今我心中还充满了幸福,无法对它加以估量,但我对自己所感到的一种从未感到过的魅力却相当惊讶。难道就连在一个女人失身的时候,德行也真的能增添她的价值?还是把这种幼稚的想法和那些虚幻不实的故事丢开吧。我们在第一次得胜前,不是几乎在各处都要遇到相当虚假、程度大小不同的抵抗吗?我不是哪儿都找不到我所说的那种魅力吗?然而,这也不是爱情的魅力。因为,尽管跟这个非凡的女人在一起,偶尔我也有把持不住的时刻,好像沉浸在那种懦弱的爱情之中,但我总能克服那样的时刻,并回到我的原则上来。即便昨天的场面,正如我想象的那样,发展到了有些超过我原来的预想,即便我一时也陷入了由我引发的那种兴奋和陶醉之中,这种短暂的幻觉如今也应该消失了,然而那种魅力依然存在。我承认,要不是我为此有些不安,我也会相当乐意地为这种魅力所控制。难道到了这种年纪,我还会像个学生似的,为一种不由自主的陌生的感情所左右吗?不会的。首先应当与这种感情进行斗争,并对它深入研究。

不过,也许我已经瞥见了原因!至少我喜欢有这样的想法,我希望这种想法是真实的。

到今天为止,我已在许多女人身边扮演情人的角色,履行情人的职责,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没有屈服意愿的女人;她们屈服的意愿至少跟我想要促使她们屈服的愿望同样强烈。我甚至已习惯于把那些半推半就的女人称作正经女子,以与许多别的女人进行对比;这种女人的抵抗实际包含着挑逗的意味,始终无法完全掩盖她们首先作出的亲近的表示。

在她身上却正好相反,我头一次发现了一种对我不利的成见,这种成见始终以一个充满仇恨而又目光敏锐的女人所作的劝告和报告的情况为依据;也发现了一种天生的极度的胆怯,这种胆怯因为明确感到的廉耻之心而变得更为强烈;还发现了一种受宗教的指引,已经历时两年保持胜利的对德行的依恋;最后我还发现因为上述各种原因而产生的一些不同寻常的举动;这些举动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逃避我的追求。

因此,这一次并不像我别的那些风流艳遇那样,只是一次简单的、多少对我有利、轻易就能得手却不能引以为豪的投降;这是经过艰苦的战斗,经过巧妙的用兵而取得的彻底的胜利。所以,这场完全靠我自己取得的成功对我更为可贵,这是不难理解的。我在胜利中体验到的,如今依然感受到的额外的快乐,其实只是光荣所带来的甜蜜的感觉。我很喜爱这种看法,因为它可以免得我蒙受羞辱,不至于觉得我在某种意义上还要从属于我所征服的奴隶,不至于觉得我无法独自获得全部的幸福,不至于觉得只有这个或那个女人,而不是任何别的女人,才具有使我享受到最大幸福的能力。

这些合乎情理的想法会在这个重大的场合指导我的行动;您可以放心,我不会深陷其中,再也不能毫不费力、随心所欲地割断这种新的关系。我已经和您谈到跟她的决裂了。您却还不知道我是怎样获得这种权利的。请您看信吧!您会看到为了设法拯救一个头脑疯狂的人,贤德女子究竟要冒什么样的风险。我十分仔细地把我说的话儿和我得到的答复都记在心里,希望用您所满意的准确性把我的言辞和她的答复都传达出来。

您可以从我附上的两封信 [1] 的抄件中看到,我挑选了哪个调停者来接近我的美人儿,这个神圣的人物又怎样热情地使我们聚到一起。还有一点要告诉您(那也是我按照习惯的做法从截获的一封信中得知的),就是这个作风严肃的女信徒担心遭到离弃,蒙受羞辱,因而她的慎重的表现受到了一些影响;她的心里充满了不合常理的感情,头脑里充满了不合常理的思想。这些感情和思想尽管不合常理,却仍然相当有趣。在完成了您必须知道的这些预备程序以后,我就在昨天,二十八日,星期四,也就是那个薄情的女子预先指定的日期,到她家去了。我进门的时候像个畏畏缩缩、悔过自新的奴隶,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一个成功的胜利者。

我来到那个隐居的女人的家里,那会儿正好下午六点。自从她回来以后,始终闭门谢客。在仆人通报我到达的时候,她力图站起身子,但她的双膝不住哆嗦,无法站直,只好又马上坐下。把我引进去的那个仆人在房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她就显得很不耐烦。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说了一些客套话。可是为了一点也不浪费每分每秒都十分宝贵的时间,我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场所;我当即一眼认定这就是我胜利的舞台。我原来可以选择一个更加合适的地方,因为在这个房间里,摆了一张土耳其式长沙发。不过在长沙发的对面,我看到有她丈夫的一张画像。我承认,那会儿我感到很担心,生怕像她这样一个生性独特的女人,万一把目光朝着这个方向,就会一下子摧毁我花了许多心血取得的成果。终于只剩下我们俩了,我就进入了本题。

我三言两语地说明昂塞尔姆神甫想必已告诉她我来访的原由,接着便抱怨我遭受的严厉的待遇。我特别强调了她对我表示的轻蔑。不出我的所料,她连忙加以否认。您也一定预料得到,我的证据就是我引起的她的猜疑和恐惧,接下去的令人反感的出走,她既不肯回我的信,也不肯收我的信,等等。她开始作出辩解;要辩解总是很容易的,我觉得应当把她的话打断。为了使她原谅我的这种粗暴的做法,我马上对她甜言蜜语,大肆奉承。我说:“如果您的花容月貌在我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那么您的无比崇高的美德对我的灵魂也产生了同样的作用。无疑我被想要接近您的愿望所吸引,竟敢认为自己可以和您地位相等。我并不责怪您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我要为自己所犯的过错遭受惩罚。”看到她神色困窘地沉默不语,我就继续说道:“夫人,我希望要么在您的面前为自己剖白一番,要么您心目中我所犯的过错得到您的宽恕。这样至少我可以比较平静地了结我的生命,因为自从您不肯给我未来的日子增添光彩以来,那些日子在我眼里就变得毫无价值。”

我说到这儿,她想要回答。“我的职责不允许我……”她无法把话说完,因为要说完职责要求她说的谎话是很困难的。我就用最柔和的语气接着说:“您要逃避的当真就是我吗?”“我不得不离开。”“您当真要我跟您分离吗?”“必须这样。”“永远分离吗?”“我应当这样做。”我用不着告诉您,在这段短短的对话中,这个温柔的正经女人始终声音压抑,她也不敢抬起眼睛来看我。

我觉得应当让这个缺乏生气的场面变得活跃一点,就摆出一副气恼的神情,站起来说道:“既然您态度坚决,我也只好毅然决然了。嗨!好吧!夫人,我们分手吧!比您所想的分手更加彻底。您可以从容不迫地为您取得的成果感到庆幸。”听到我的这种责备的语气,她有一点儿吃惊,想要反驳,说道:“您所作的决定……”我激动地打断她的话说:“这只不过是我绝望的结果。您想要我痛苦;我可以向您证明,您成功了,而且甚至超出了您的愿望。”她回答说:“我希望您幸福。”她说话的声音开始显露出内心相当强烈的激动。因此我一下子跪倒在她的面前,用您熟悉的那种富于激情的语调大声说道:“啊!狠心的女人!难道我会有什么您不与我共享的幸福吗?离开了您,哪儿还能找到幸福呢?啊!永远不能!永远不能!”我承认在我表白到这种程度的时候,原来很想凭借眼泪来助阵,但要么是我没有这样的情绪,要么也许只是我做任何事儿都时刻全神贯注的关系,我流不出一滴眼泪。

幸好那时我想起来,为了制服一个女人,什么手段都行;只要采取一个非同寻常的举动,使她惊讶,给她留下深刻、良好的印象。因此我就采用恐怖的手段来弥补感情的不足;要这么做,我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只改变了说话的声调,接着说道:“是的,我跪在您的面前发誓,我要占有您,不然我就死去。”在说最后这些话的时候,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不知道这个胆怯的女人究竟在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或者以为看到了什么。但是她神色惊恐地站了起来,把身子从我的怀抱中挣脱出去。我确实并没有去拉住她,因为我曾多次发现,身心绝望的场面表现得过于强烈,时间一长就会变得滑稽可笑,或者只好用真正悲剧性的方法收场,而我压根儿不想采取那种方法。然而,在她躲避我的时候,我用一种阴森、低微,但可以让她听见的声调补充道:“那好!我就死吧!”

于是我站起身来,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无意地朝她射出凶狠的目光。这种目光尽管神色迷惘,但仍然具有敏锐的观察力。她神态慌乱,呼吸急促,浑身肌肉绷紧,两只颤抖的胳膊举起了一半,这一切都充分向我表明已经达到了我想产生的效果。可是,爱情上的任何事儿只有在十分贴近的位置才能完成,而我们那时却隔得很远,因此首要的一点就是得彼此靠拢。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尽快做出表面平静的样子,这既可以缓和这种激烈的状况所产生的后果,而又不至于削弱它给人留下的印象。

作为过渡,我说:“我真是不幸。我本来想为您的幸福而活着,而我破坏了您的幸福。我尽心竭力地想要使您获得安宁,而我仍然搅乱了您的安宁。”接着我装出一本正经,而又颇不自在的神情说道:“对不起,夫人。我并不怎么习惯于爱情的风暴,因此不善于克制情绪冲动。如果我这样的情绪冲动是错误的,至少请您想一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啊!请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求求您。”在说这一长段话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她。“如果您希望我冷静下来,”受惊的美人儿回答说,“您自己先要冷静下来。”“嗨!好吧,我答应您,”我对她说。我又用更加微弱的声音补充说:“这样做要付出很大的努力,好在时间不会有多久了。”我马上又神情迷茫地说道:“可我这次来不是为了把您的书信归还给您吗?求求您了,请把这些书信拿回去吧。这是我还要作出的痛苦的牺牲;请不要在我的手里留下任何会削弱我的勇气的东西。”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叠珍贵的信札,说道:“这就是用来保证您的友谊的骗人的东西!它曾使我眷恋生命;现在拿回去吧。您就这样作出我们永远分离的表示。”

说到这儿,那个惊慌的情人完全为她的柔弱的焦虑不安的心情所左右。“可是,德·瓦尔蒙先生,您怎么啦?您这是什么意思?您今天所采取的行动不是自愿的吗?那不是您仔细思考的结果吗?您不是经过仔细思考才对我出于本分不得不遵循的决定表示赞同吗?”“嗨!”我又说道,“我的决定是根据您的决定作出的。”“您要作出什么决定?”“就是在我和您分开时,唯一可以终止我的痛苦的决定。”“请您回答我吧,到底是什么决定?”这时我把她紧紧搂住,她一点也没有抵抗。从她这种把礼仪置诸脑后的样子,可以看出她的情绪多么激动和强烈。我大着胆子,热情洋溢地对她说道:“可爱的女人啊!您想象不出您激起了我多么热烈的爱情。您永远不会知道我把您爱到了什么地步,您也永远不会知道在我看来这种感情要比我的生命宝贵多少!但愿您的一生都过得吉祥而安宁;但愿您的一生因为我被您剥夺的所有幸福而变得更加美好!为了回报我的这种真诚的祝愿,至少您该表示一下惋惜,流出一滴眼泪吧!您可以相信,我最后的牺牲不会是我心头最痛苦的一次。永别了。”

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感到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我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我特别清楚地看到她哽哽咽咽地说不出话来,但只流出几滴眼泪,流得十分艰难。就在那时我决定假装离开;于是她用劲拉住我,急忙说道:“不,请听我说。”“让我走吧,”我回答说。“您听我说,我要您听一听我说的话儿。”“我不得不避开您,非这么做不可!”“不!”她嚷道。说完最后这个字,她就扑进了我的怀抱,不,确切地说,她晕倒在我的怀抱里。对于如此幸运的成功,我还不大相信,因此马上装出十分惊恐的样子;然而尽管我心惊胆战,我仍然领着她,或者说抱着她,走向先前看定的地方,使它成为我的光荣的战场。确实,等她恢复知觉的时候,她已依顺,并已委身给了她那幸运的征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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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她嚷道。说完最后这个字,她就扑进了我的怀抱……

到此为止,我的美貌的朋友,也许您会觉得我采用的是能博得您的欢心的那种正确的方法;您会发现,我一点也没有偏离这种战争的真正原则。我们经常注意到这种战争与另一种战争极为相似。因此请您用评判蒂雷纳 [2] 或腓特烈 [3] 的标准来评判我吧!我逼迫一味拖延时日的对手起来应战;我运用巧妙的战术,给自己选定了场地,作出了部署;我成功地使对手产生安全的感觉,好在对手退却的途中更加容易地赶上他;交战以前,我又成功地让恐惧接替了对手心中的安全的感觉;我并不把一切都交付命运,只在胜利时考虑得到重大的好处,在失败时确信具有应付的对策。总之,我在确保了自己的退路后才开始作战,这样我先前征服的地盘就可以得到保护和保存。我觉得这就是一个人所能做的一切;不过,现在我担心自己会像汉尼拔 [4] 到了卡普阿以后那样,沉浸在逸乐之中。以下就是后来发生的事儿。

一件如此重大的事儿总少不了会出现眼泪汪汪、伤心欲绝的场面;我清楚地预想到这一点。我最初看到的是略微明显的困窘神情和沉思的样子,但我把这两者都归因于她的正经女子的身份。因此,我并不把这些细微的差别放在心上(在我看来,这些区别完全是局部性的),只是按照常规去安慰她。我坚信,正如平时所发生的那样,感觉有助于感情,一个动作可以胜过千言万语,不过我也不忽视言辞。可是我遇到的抵抗着实惊人,那并不在于它的激烈程度,而在于它的表现形式。

请您想象一下,一个坐着的女人,身子僵直不动,脸上毫无变化;看上去既不像在思索,也不像在倾听,又不像听到了什么;从她目光呆滞的眼睛里不断涌出泪水,毫不费力地流了下来。我在开口劝慰的时候,德·都尔维尔夫人就是这副神情。可是在我想要抚摸她一下,把她的注意力引到我身上的时候,即便这种动作一点没有恶意,她的这种表面上的麻木状态立刻就变成了恐惧、窒息、抽搐、呜咽,以及穿插在其中的几声喊叫,但是没有一句发音清楚的话。

这样的发作出现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厉害,最后一次猛烈得我都完全气馁了,甚至一时担心我取得的胜利毫无用处。于是我只好说些惯用的陈词滥调,其中有一句这样的话:“您就因为给了我幸福而悲伤欲绝吗?”听到这句话,那个可爱的女人朝我转过身来,脸上已恢复了那种天仙似的神情,尽管仍有一点迷茫的样子。“您的幸福!”她对我说。您猜得出来我是怎么回答的。“那您感到幸福吗?”我一再加以肯定。“因为我而感到幸福!”我又说了一些赞美的话和温柔体贴的话。我说话的时候,她的四肢又变得柔软了;她有气无力地又倒了下去,身子靠在扶手椅上,听凭我抓着她的一只手,说道:“我觉得这种想法使我感到安慰和松快。”

您想象得到,我一旦这样重新找到了途径,就再也不放手了。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也许是唯一的途径。因此当我想设法再次取得成功的时候,起初我遭到了一些抵抗,先前发生的事儿使我相当谨慎,但我求助于我的幸福那种想法以后,立刻感到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您说得对,”那个温柔的人对我说;“只有我的生活可以使您变得幸福,我才忍受得了这种生活。我要为您的幸福而彻底献身。从现在起,我把自己交给您,您不会遭到我的拒绝,也不会听到我的悔恨。”她就是带着这种自然或崇高的坦诚神气,让我占有了她的身子和美色;而且由于她与我一同体味这种快乐,更增强了我的幸福。我们彼此都到了如醉如痴的程度;这是我生平头一次感到,在欢乐过去之后,痴迷陶醉的感觉依然存在。我一脱出她的怀抱就跪倒在她的跟前,对她发了永不变心的誓愿。不瞒您说,当时我是心口如一的。最终,就连在我们分手后,我仍然老想着她;我不得不费了不少劲儿才消除了这个念头。

啊!为什么您不在这儿呢?那样您至少可以用美妙的奖赏来抵消这种令人着迷的影响。可是我不会白等的,对吧?我希望能把我在上封信中建议的那种美好的安排看作我们之间约定的事儿。您看,我已经行动起来,而且,正如我答应您的那样,我会提前完成我的事儿,好把我的一部分时间留给您。因此请您赶快把您那呆头呆脑的贝勒罗什打发走,跟甜言蜜语的当瑟尼断绝关系,好只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可是您连我的信也不回,到底在乡下忙些什么呀?您知道吗?我很想责备您一通。但是幸福使人变得宽容大度。再说,我也不会忘记,既然我又成了您的众多求爱者中的一员,就不得不重新顺从您的奇思异想。然而您得记住,新情人可不想失去他作为朋友以前取得的一切权利。

再见吧,就像以往一样……是的,再见吧,我的天使!请接受我表示爱情的所有的吻。 [5]

附言:您知道吗?普雷旺在经过一个月的监禁后,不得不离开了他的部队。这成了今天传遍整个巴黎的新闻。说实在的,他为了一桩没有犯的过错而受到了冷酷无情的惩罚,您的成功真是十分圆满!

一七××年十月二十九日于巴黎

第一百二十六封信

德·罗斯蒙德夫人致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

我可爱的孩子,我给您写的上封信引起了疲劳,使我的风湿痛又发了,以致近来一直无法使用我的胳膊。要不是这样,我早就给您回信了。您告诉了我有关我侄子的好消息,为此我十分迫切地向您表示感谢,我也同样十分迫切地向您表示我的衷心的祝贺。我们确实不得不承认这体现了上帝的作为:一个人的心给打动了,另一个人也得到了拯救。是的,我亲爱的人儿,上帝只想对您考验一下,等到您力量衰竭的时候,他就来援救您。尽管您有些怨言,但我觉得您还是需要对上帝做感恩祷告。这并不是说我不能很好领会您的意思,我明白您更喜欢由您先来下这个决心,而瓦尔蒙所下的决心只是您下决心的后果。从人的观点来说,这样我们女性的权利似乎可以得到更好地维护,我们可不想丧失任何权利!可是重要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微末的考虑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们是否见过一个海难的脱险者抱怨当时无法选择脱险的方法呢?

我亲爱的女儿,您不久就会感到您所畏惧的痛苦将自行减轻;即便这些痛苦依然丝毫不减地继续存在,您也会觉得它们比对罪恶的悔恨,对自身的轻蔑要更容易忍受。早些时候,我用那种表面严厉的口气对您说其实是白费心神,因为爱情是一种不受束缚的感情,谨慎行事可以让人避开它,但是无法战胜它。爱情一旦产生,就只能自然消亡,或者在彻底绝望中死去。您的情况是后一种。这种情况给了我勇气和权利来坦率地向您表示我的看法。吓唬一个无法治愈的病人是残忍的,他只能接受安慰的话和减轻病痛的药剂。可是对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说明他所经历的风险,使他产生他需要的那种谨慎,听从他也可能需要的那些劝告,却是明智的做法。

既然您选择我做您的医生,我就先以这种身份来和您谈谈;我告诉您,目前您所感到的轻微不适,也许需要一些药物,然而与这种可怕的疾病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这种疾病现在肯定可以治好。随后我以朋友的身份,以一个通情达理、具有节操的女子的朋友的身份,我还想冒昧地说一句,曾经控制住您的这种爱情本身已经够不幸的了,爱情的对象又是这样一个人,因而它就更加不幸了。我承认我对自己的侄子也许有些偏爱,他身上也确实有许多值得赞扬的品质和可爱之处;但如果我相信人家对我所说的话,对于女人,他不能说没有危险;对于她们,也不能说没有理亏之处。他力图勾引她们,也几乎同样力图把她们毁掉。我相信您会使他改邪归正。做这桩事,当然根本没有谁比您更加合适。但是许多别的女人也抱有这样的希望,最后却落空了,所以我希望您不要落得只能采取这种办法。

如今请想一想,我亲爱的人儿,您用不着再冒那么多风险,相反您问心无愧,心神安宁,而且还因为自己是瓦尔蒙浪子回头的主要原因而感到高兴。至于我,我毫不怀疑这在很大程度上是您勇敢抵抗的结果;只要您稍有软弱,说不定就会使我的侄子永远陷入歧途。我喜欢有这样的想法,希望看到您也有这样的想法。这样您就会得到初步的安慰;我呢,则可以找到新的更加疼爱您的理由。

我可爱的女儿,正如您告诉我的那样,我这几天就在这儿等您。您曾在这儿失去了宁静和幸福,如今就来重新获得那种宁静和幸福吧!特别重要的是,来和您的慈爱的母亲一起为您的表现感到欣喜吧!因为您出色地遵守了您对她许下的诺言,没有做一点同她和您不相称的事儿。

一七××年十月三十日于××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