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夫人,今天我才把我荣幸地收到的您的信交给德·瓦尔蒙先生。我把信保留了四天,尽管经常害怕被人找到,但我相当小心地把它藏得很好。每逢我又感到忧郁的时候,就关起门来再看一遍。

我明白了以前我觉得是巨大的不幸的事儿,其实几乎算不上什么;而且应当承认,还相当令人愉快。因此,我几乎不再感到苦恼了。只是一想到当瑟尼,我总有时觉得有些难受。可是已经有很多时候,我一点也不想他了!这也因为德·瓦尔蒙先生实在讨人喜欢!

我跟他和好了已经有两天了。这很容易,因为我只对他说了两句话,他就说如果我有什么事要和他说,他晚上会到我的房间里来。我只回答他说我很愿意他来。后来他就来了,并没有露出生气的样子,就像我一点也没有冒犯他似的。只是到了后来他才责备了我几句,但是相当温和,又是那样一种方式……完全和您一样。这表明他也对我充满友好的情谊。

我实在无法告诉您他给我讲了多少滑稽好笑的事,都是我原来绝不会相信的,特别是关于妈妈的事。请您告诉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真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我无法忍住不笑。因此有一次我哈哈大笑,弄得我们俩都相当害怕,因为妈妈可能会听到。如果她过来看看,那我会怎么样呢?这一次她肯定会把我送回修道院去!

由于必须小心谨慎,而且德·瓦尔蒙先生也亲口对我说,他绝不想冒险使我的名誉受到损害,我们便商量好了,往后他只来打开房门,我们一起到他的房间去。在那儿就什么也不用怕了。昨天,我已经上那儿去过。现在我一边给您写信,一边在等他前来。夫人,如今我希望您不会再责怪我了。

可是,您的信里有一点叫我感到十分诧异;就是您说的有关我结婚后与当瑟尼和德·瓦尔蒙先生的关系的话。我记得有一天在歌剧院,您跟我说的话似乎正好相反,您说一旦我结了婚,就只能爱我的丈夫,甚至应当把当瑟尼忘了。不过,也许当时我听错了;我倒宁可您不是这样说的,因为如今我不再那么害怕结婚了。我甚至渴望结婚,因为那样我会有更多的自由。我希望那时可以设法使自己只想着当瑟尼。我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和他在一起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因为如今我总是不断地想到他。只有在不想他的时候,我才感到快乐一点,可这很难做到。我一想到他,就又变得十分忧伤。

眼下略微叫我感到安慰的一点,就是您保证说当瑟尼会更加爱我。可是您对这一点有把握吗?……哦!是的,您肯定不想骗我。然而这终究是怪有趣的事儿,我爱的是当瑟尼,而德·瓦尔蒙先生……不过,正如您所说的,这也许是一种幸福!总之,我们等着瞧吧。

我不大明白您所说的有关我的写信方式的话。我觉得当瑟尼似乎认为我这样写信很好。然而我很清楚,我不该把我跟德·瓦尔蒙先生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他。因此您用不着担心。

妈妈还没有和我谈起我的婚事,就听其自然吧。等她和我谈到这件事的时候,既然她想叫我上当,我向您保证我不会对她说实话的。

再见了,我的好朋友。我十分感谢您;我保证永远不会忘了您对我的一片好意。我得搁笔不写了,因为已经快一点了;德·瓦尔蒙先生应该就要来了。

一七××年十月十日于××城堡

第一百一十封信

德·瓦尔蒙子爵致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

万能的上帝,我曾有一颗忍受痛苦的心,如今请赐给我一颗寻求幸福的心吧! [8] 我相信这就是充满柔情的圣普勒所说的话。我的运气要比他好,同时具有两种心境。不错,我的朋友,我既极为快乐,又极为痛苦。既然您完全得到我的信任,我就应当把我的痛苦和快乐都讲给您听。

您要知道,我的那个无情无义的女信徒始终对我十分严厉。我已经收到了退回来的第四封信。也许我不应该说是第四封,因为自从第一封信退回来以后,我就猜到以后的许多信也会跟着退回来。我不想这样浪费时间,便决定用一些陈词滥调来诉苦,而且不写日期。从第二封信开始,来来回回的都是同一封信;我只是换个信封。如果我的美人儿最终像所有别的美人儿一样,哪一天被打动了,至少出于厌倦而把那封信留下;那会儿我就得重新熟悉情况了。您可以看到,凭着这种新的通信方式,我不可能了解所有的情况。

然而,我发现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已经更换了她的知心朋友。至少我可以肯定,自从她离开城堡以后,她就没有给德·沃朗热夫人来过一封信,却给年迈的罗斯蒙德夫人来了两封。由于罗斯蒙德夫人什么都没有对我们说,不再开口谈起她的亲爱的人儿(以前她总是不停地说到她),我就得出结论,如今她成了她的知心朋友。我猜想情况是这样的:一方面她需要和人谈到我,另一方面,要对德·沃朗热夫人重提她长期否认的感情,觉得有些羞愧,所以发生了这样巨大的变化。我担心会在这种变化中吃亏,因为女人年纪越大,就变得越加严厉和乖僻。前者可能对她说上不少我的坏话,后者却会对她说上不少爱情的坏话。而这个容易动感情的正经女子对情感的惧怕要比对人更为厉害。

了解情况的唯一方法就是截取她们秘密往来的书信,这一点您是知道的。我已经给跟班发了命令,天天都在等待他行动的结果。在此之前,我只能毫无目的地胡乱试试。因此,一个星期以来,我始终在回想我所了解的一切方法,也就是小说里面的和我秘密的回忆录中的一切方法,但无济于事。我没有找到一种既适合这件事的情况,又适合女主角的性格的方法。困难并不在于进入她的家,就是晚上也进得去,甚至使她昏睡不醒,成为又一个克拉丽莎;可是在费了两个多月的心力之后,还要采用我所陌生的方法!要我卑躬屈膝地跟着别人的足迹前行,去取得毫无荣耀的胜利!……不行,她不能既得到罪恶的快乐,又得到美德的荣誉。 [9] 这样占有她是不够的,我要她主动地委身于我。现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就不仅要上她家去,而且要在她允许的情况下前去;要她独自在家,并且打算听我说话;特别要使她看不见危险,因为如果她看到了危险,就会战胜危险,否则就会死去。可是我越清楚该怎么做,就越觉得做起来困难。即便又要受到您的嘲笑,我仍然要向您承认,我越想着目前的困境,就越显得障碍重重。

我觉得,要是受到我们共同监护的那个人没有给我一些愉快的消遣,我准会晕头转向。多亏了她,如今除了写作哀歌以外,我还有别的事好做。

您相信吗?这个小姑娘惊吓得那么厉害,过了整整三天,您的信才产生了所有的效果。您看,最完好的天性竟然也会受到一种错误的想法的影响!

总之,到了星期六她才过来,在我的周围转了一阵,随后结结巴巴地对我说了几句话;由于害臊,她把声音压得那么低,说得那么含糊,根本无法听清楚说些什么。不过她脸上的红晕使我猜到了她的意思。至此为止,我始终摆出高傲的样子,但她这样讨人喜欢的悔过表现打动了我的心,我很乐意答应当晚就去找这个漂亮的悔过者。对于我的这种宽恕,她报之以与这种巨大的恩惠相应的深切的感激。

由于我始终牢记您跟我两个人的计划,就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来确切了解这个孩子的才干,并加速对她的教育。可是为了更自由地从事这项工作,我需要改变我们的幽会地点。因为在您所监护的人的房间跟她母亲的房间之间,只隔着一个简单的盥洗室;这不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使她可以随意地表现自己。因此我原来打算无意地弄出一些声音,使她心里害怕,从而决定以后换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可她却免去了我的这番心思。

这个小姑娘十分爱笑;为了使她开心,我在行乐的间隙无所顾忌地向她讲述了我头脑中闪过的所有惊世骇俗的风流韵事。为了使这些事儿更有趣味,更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我把它们都归到她妈妈的头上,我很高兴给她的母亲身上这样点缀许多罪恶跟笑料。

我这样做不是没有理由的;这比任何别的做法都更能激励我那羞怯的学生,同时我也可以引起她对自己母亲的极度的蔑视。我早就注意到,虽说引诱一个年轻女子并不非要采用这个方法,但要使她堕落,这个方法却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往往也最有效。因为不尊重母亲的姑娘就也不会尊重自己。这条道德上的真理我觉得十分有用,我也很高兴为证明这句至理名言提供一个实例。

可是,您所监护的人并没有想到道德方面的教训,不时笑得喘不过气来;最后,有一次,她几乎放声大笑。我轻易地就使她相信她发出了吓人的声响。我装出十分惶恐的样子,她也马上害怕起来。为了使她牢记不忘,我就不再允许重新出现什么欢快的场面,而且比平时提早三个小时离开了她 [10] 。因此,在分手的时候我们商量好了,从下一天起就在我的房间里相会。

我已经在我的房间里接待了她两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学生已经几乎跟老师一样十分在行了。不错,我确实把一切都教给她了,包括怎样取悦献媚!我只是没有教她怎样采取预防措施。

由于整夜得不到休息,我就把白天的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城堡里目前的社交圈子一点也没有吸引我的地方,所以白天我在客厅里露面的时间几乎还不到一个小时。今天,我甚至决定在房间里用饭,只打算在到附近散步时才离开房间。这些古怪的行为都给归因于我的健康。我声称感到头晕,还说自己有点发烧。我只需说话慢一点,声音低一点就行了。至于我脸上的变化,您可以信赖您所监护的人。爱情会做到这一点的。 [11]

在空闲的时间里,我就设想怎样重新获得我在那个薄情的女人身上所失去的有利地位,同时还撰写一本淫逸放荡的入门手册供我的学生使用。我自得其乐地只用专门术语来称呼每样东西。想到这会给她和热尔库尔在新婚之夜提供有趣的谈话内容,我就笑了起来。她已经开始使用她知道的少量术语了;什么都不像她说这些话时的天真神态那么好玩!她压根儿没有想到还有别的说法。这个孩子着实迷人!她的天真幼稚与她使用的放肆无礼的语言形成了对照,产生了明显的效果。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只有希奇古怪的事儿才能使我愉快。

也许我对她太痴迷了,因为在她身上耗费了我的时间和精力。但我希望装病除了可以使我免去客厅里的无聊应酬外,还会对那个严厉的女信徒起一点儿作用;因为她的德行尽管令人畏惧,但她的为人却温柔而富于同情心!我相信她对这件重大的事儿已经有所耳闻,我很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因为我能肯定,她必然会把这方面的荣誉归于自己。我会根据我身子不爽对她产生的影响来调整我的健康状况。

我的美貌的朋友,如今您对我的情况跟我一样清楚。我希望不久就会有更有趣的消息告诉您。请您相信,在我期望得到的快乐中,我十分看重从您那儿得到的奖赏。

一七××年十月十一日于××城堡

第一百一十一封信

德·热尔库尔伯爵致德·沃朗热夫人

夫人,这儿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我们一天又一天地等着获准回国。我始终怀着与期盼回国一样急切的心情,期盼着跟您结为姻亲,跟德·沃朗热小姐成为夫妇。我希望您不会对此表示怀疑。然而,我的表兄德·×××公爵(您知道我受过他许多恩惠)刚告诉我宫廷要把他从那不勒斯召回国去。他通知我,他想要取道罗马回国,途中打算看看他还不熟悉的那部分意大利。他请我陪他一起旅行,整个旅程大概需要六个星期或两个月。不瞒您说,我很想利用这个机会;因为我觉得,一旦结婚以后,除了公务需要,我很难会有时间外出。也许婚礼等到冬天举行也更为适宜;因为只有在那会儿,我的所有亲属才会聚集在巴黎,特别是德·×××侯爵,正是靠了他,我才有希望高攀府上。尽管有这些理由,但我在这方面的计划仍然绝对服从您的安排。只要您仍喜欢最初的安排,我就预备放弃我的打算。我只是请您尽早让我知道您的意思。我在此恭候您的回音,我只会按照您的回音行事。

夫人,我心里对您充满敬意,充满儿子对母亲所应有的情感,我是您的极为谦恭的……

德·热尔库尔伯爵

一七××年十月十日于巴斯蒂亚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