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德·瓦尔蒙子爵

好极了,子爵,这一次,我真是发疯似的爱您!另外,在收到您这两封信中的头一封后,我就料想到会有第二封,因此您的第二封信并没有叫我感到惊讶。当您为即将到来的成功而扬扬得意,对我索取报酬,问我是否已经准备好的时候,我就清楚地看出,我用不着那么匆匆忙忙。是的,一点也不错。看到您在信中精彩地描写的那个叫您那样深深地感动的动人场面,看到您那样克制,完全合乎我们最美好的骑士时代的风度,我就多次说道:“这件事准成不了!”

这是因为事情不可能有别的结果。一个可怜的女人对您表示依顺,您却不接受,您要她怎么办呢?毫无疑问,在这种情况下,至少应当保全名誉;您的院长夫人就是这么做的。对我来说,我很清楚地感到,她所采取的步骤并不是真的一点不起作用。往后只要情况略微有点严重的时候,我也打算为了自己采取这种步骤。但我可以断言,如果我主动接近一个男人,而他不能比您更好地利用这种机会,那他就可以永远断了对我的念头。

您看您落得一切都完全成了泡影!这两个女人,一个已经与您欢度了一宵,另一个也巴不得如此,可都落了空!嗨!您会认为我在夸口,您会说事后断言是容易的;但我可以向您发誓,我确实料到了这种结果。您实在没有您的身份所应有的天赋。您只知道您学到的那一套玩意儿,却一点不会有所创造。因此,一旦情况跟您习惯的方式不合,需要脱出常轨的时候,您就像个小学生似的目瞪口呆。总之,您一方面遇到的是个耍孩子气的女子,另一方面遇到的是个假正经的女子,这些不是每天都能碰上的事儿足以使您茫然不知所措。您事先既不晓得怎么防范,事后也不会加以补救。啊!子爵!子爵!您让我明白了不能光凭男人所取得的成功来对他作出评判。不久,就应当这样来评价您:“他在某一天是风流大胆的。”而在您干了一桩又一桩蠢事后,就来向我求援了!好像我除了对您所干的这些蠢事加以补救外,就没有什么别的事好做。这件活儿也确实够麻烦的。

不管怎样,在这两件艳遇中,一件是违反我的意愿干的,我可不想插手;而另一件由于多少是为了取悦我而做的,我就来负责处理一下。您可以把我附上的一封信先看一下,再交给小沃朗热。这封信肯定可以让她回到您的身边;但是我请求您,对这个孩子多加照看;让我们同心协力,使她变成叫她母亲和热尔库尔痛心失望的根源吧。您用不着害怕加重剂量。我很清楚,这个小妮子是不会怕的。我们在她身上的意图一旦达到,就由着她自己去变成什么样的人吧。

我对她完全不感兴趣。我曾希望使她至少成为一个会耍弄手腕的人,在我手下担任配角,但我发现她不是这样的材料。她有一种愚蠢的天真气质,甚至连您在她身上使用了特效药也不见消退,而这种特效药通常是很有效的。依我看,这是女人的最危险的毛病。它特别显示出一种性格上的弱点;有了这种几乎无法医治的弱点,就什么都干不了。因此,我们一心想把这个小姑娘培养成一个善于耍弄手腕的人,但造就的也许只是一个轻浮温顺的女人。然而,我觉得没有比这种愚蠢的温顺更平淡乏味的了。这种女人一味依顺,既不知道该怎么做,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只是因为受到进攻,不晓得如何抵抗而已。这种女人完全只是供人淫乐的工具。

您会对我说,那就把她培养成这样的人好了,这对我们的计划已经够了。说得好!可是别忘了,从这种工具身上,大家很快就能看出策动者和主使人。因此,为了毫无危险地利用这个工具,就得抓紧时间,早些罢手停息,然后把它摧毁。说实在的,我们有的是摆脱她的方法;而且只要我们愿意,热尔库尔总会把她严格地禁闭起来。总之,当他对自己的失意深信不疑的时候,当事情已经弄得无人不知、臭名昭著的时候,他作出报复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只要他无法消除心中的痛苦就行了。我所说的是她丈夫这一方面,您想到的肯定是她母亲那一方面;因此这件事值得去做。

这个办法依我看是上策,我已经决定采用了。这样一来,我就得略微快些对那个小妮子加以引导,这一点您从我的信上就可以看到。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不能让任何可能连累我们的东西落到她的手里,请您千万注意。采取了这种防范措施以后,精神方面的事儿由我负责,其余的事儿归您照管。万一往后发现她那天真的气质有所减轻,我们仍可以及时地改变计划。我们早晚总得着手我们所要采取的行动。无论如何,我们的心血不会白费。

您知道吗?我差点儿白费心神,热尔库尔的运气几乎战胜了我的谨慎做法。德·沃朗热夫人不是一度表现出母亲的宽容,想要把女儿许配给当瑟尼吗?您在第二天注意到的她比平时更为亲切的关怀就说明了这种变化。而您也就是这桩好事的原因!幸好这位慈祥的母亲写信告诉了我,希望我的回信会打消她的这种念头。我在信上大谈德行,特别还对她大加奉承,所以她应该觉得我的话是对的。

我没有时间把那封信给您抄上一份,好让您了解我的严肃的道德观,感到十分惋惜。您会看到,我多么鄙视那些堕落到找个情人的女子!言辞中一本正经,真是太方便了!这只会使他人受到损害,却一点也不会叫我们感到为难……再说,我知道这位善良的夫人年轻时跟别的女人一样,也犯过一些小小的过失,我很乐意使她至少在内心感到羞愧;这也使我心里好受一些,因为我不得不违心地对她颂扬一番。同样,在同一封信中,想到可以让热尔库尔出乖露丑,我就有了说他好话的勇气。

再见了,子爵;我非常赞成您在姑母家里再呆一段时间的决定。我没有什么办法来加快您的进展,但我劝您拿我们共同监护的那个人解解闷。至于跟我的事,尽管您引用了一句很有礼貌的诗句,您也很清楚,时候还没有到。您无疑会承认,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一七××年十月四日于巴黎

第一百零七封信

阿佐朗致德·瓦尔蒙子爵

老爷:

遵照您的吩咐,我接到您的信后就上贝特朗先生的府上去了。他根据您的指示,交给我二十五个金路易。我问他多要两个金路易好给菲利普,因为我照老爷的吩咐,叫菲利普立刻动身,而他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但您的代理人不肯,说您的信上没有这样的指示,所以我只好从自己的钱中拿给他两个。老爷心好,会为我记住这一点的。

菲利普昨天晚上就动身了。我一再叮嘱他不要离开酒馆,好在需要的时候肯定能找到他。

接着我马上前往院长夫人的公馆去看朱莉小姐,但是她出去了。我只跟拉弗勒尔谈了一阵,从他嘴里没有打听到一点情况,因为自打他到了这儿以后,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才在公馆里。一切服侍工作都是副手做的;我并不认识那个人,这一点老爷知道得很清楚。不过今天我开始有了进展。

今天早上,我又去找朱莉小姐,她见到我似乎很高兴。我问她女主人回来的原因,但是她告诉我,她什么都不知道。我相信她说的是实话。我责怪她没有预先把她动身的事告诉我,她向我保证她也只是在头天晚上服侍夫人安歇时才知道的。她只好连夜整理行装,可怜的姑娘连两个小时都没有睡到。她在午夜一点才离开女主人的卧房,院长夫人那时才开始写信。

早上,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在动身时交给城堡的看门人一封信。朱莉小姐不知道那封信是写给哪个人的。她说也许是写给老爷的,但老爷并没有对我提过。

在整个旅途中,夫人用一顶大风帽遮住脸,好不让人家看到她。不过朱莉小姐相信她哭了很多次。在路上,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她也不愿意像来的时候那样,在×× [6] 停留;这使朱莉小姐不大高兴,因为她没有吃早饭。但是正如我对她说的,主人总是主人嘛。

一到公馆,夫人就睡了;但她在床上只躺了两个小时。起床以后,她就把看门人叫来,吩咐他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她根本没有梳妆打扮,就坐下吃起午饭,但只喝了一点汤就马上离开了饭桌。仆人把咖啡送到她的房间去,朱莉小姐同时也进去了。她发现女主人正把一些纸张放到书桌里去,她看到那是一些信件。我肯定那是老爷的信;在她当天下午收到的三封信里,有一封到了晚上还摆在她的面前!我肯定这封信也是老爷写的。但为什么她要那样离去呢?这真叫我感到惊讶!尽管如此,老爷肯定是晓得原因的,对吧?这不是该我管的事儿。

下午,院长夫人到书房去,拿了两本书带到小客厅去;但朱莉小姐断定她整天都没有对书看上一刻钟,她老是看那封信,一边手托着头沉思。我猜老爷一定高兴知道那究竟是两本什么书,而朱莉小姐却说不上来,因此今天我借口想看一下书房,便叫朱莉小姐领我前去。书架上只有两本书的空当,一本是《基督教思想》第二卷,另一本是书名叫《克拉丽莎》 [7] 的书的第一册。我是照抄书名的,老爷说不定知道是本什么样的书。

昨天晚上,夫人没有吃晚饭,只喝了点茶。

今天上午,她一大早就拉铃叫人,吩咐马上给她备马,九点前就赶到斐扬修道院,在那儿望了弥撒。她想要去忏悔,但她的听忏悔的神甫不在,要过八到十天才会回来。我觉得我应当把这些情况告诉老爷。

接着她就回家,吃了早饭,随后开始写信,一直写到快一点钟的时候。我不久就找到机会,去做老爷最希望我做的事儿,因为是我把信送到邮局去的。没有给德·沃朗热夫人的信;但我把一封原来给院长先生的信寄给老爷,我觉得这封信应该最值得注意。还有一封给德·罗斯蒙德夫人的信;我想老爷只要愿意以后总会看到的,我就让它发出去了。再说,既然院长夫人也给老爷写了信,老爷不久也会知道一切。以后我会拿到所有老爷想要的信,因为几乎总是由朱莉小姐把信交给仆人去寄。她向我保证,出于对我的友谊,也出于对老爷的友谊,她很乐意做我想要她做的事儿。

她甚至不愿意接受我要给她的钱,但我想老爷会乐意给她一些小礼物的。如果老爷有这样的意思,又愿意让我办理,我倒很清楚什么会叫她高兴。

我希望老爷不会觉得我有什么玩忽职守的表现;看到老爷对我的责备,我一定要解释一下。我不知道院长夫人动身,相反正是我尽心竭力地为老爷效劳的结果,因为是老爷要我在清晨三点就启程出发;为了不吵醒城堡里的人,我住到附近的小客栈里,这样,当晚我就没有像平常一样见到朱莉小姐。

至于老爷责备我经常身上没钱,这是因为首先我喜欢穿得优雅得体,就像老爷看到的那样;其次,我想应当保持老爷仆从的体面。我明白往后我也许应当节约一点,但我完全相信老爷的慷慨大方,因为老爷是那么心地善良的主人。

至于我既给德·都尔维尔夫人当差,同时继续为老爷效劳这一点,我希望老爷不要要求我这么做。这跟在公爵夫人府上的情况很不一样。在我有幸成为老爷的跟班后,我肯定不会再去当仆从,而且是法官的仆从了。除此以外,我听候老爷的吩咐;我怀着对您的无限敬意和爱戴,荣幸地是您的极为谦恭的仆人。

跟班 鲁·阿佐朗

一七××年十月五日晚十一时于巴黎

第一百零八封信

德·都尔维尔院长夫人致德·罗斯蒙德夫人

哦,我的宽容大度的母亲!我该怎样感谢您啊!我多么需要您的信啊!我反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简直放不下手。自从我离开以后,全靠了您的信,我才度过了不那么痛苦的一点儿时间。您的心地多么善良!睿智、有德的人总是懂得同情软弱的人的!您怜悯我的痛苦!啊!假如您能了解我的痛苦就好了!……这种痛苦真是难以忍受。我本来以为已经体味过了爱情的折磨;但这种难以言表的痛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了解,那就是离开了,永远离开了自己所爱的人!……是的,今天使我不堪忍受的痛苦,明天、后天,甚至整个一生都不会消失!天哪,我还这么年轻,还有多少受苦的日子啊!

自己制造了自己的不幸;亲手撕裂自己的心;我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而又时刻感到,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结束这种痛苦;可是说这句话就是犯罪!啊!我的朋友!……

在我作出离开他的这个无比痛苦的决定时,我希望别离可以增强我的勇气和力量,但我完完全全地错了!相反别离却好像使我彻底失去了勇气和力量。以前我确实需要作出更多的斗争,但即便在抵抗的时候,我也没有失去所有的感觉。至少,我有时候还见到他;我往往不敢注视他,但却感到他正瞅着我。不错,我的朋友,我的确感到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似乎温暖了我的心灵;尽管他的目光没有经过我的眼睛,但仍能达到我的内心。眼下,我痛苦孤独,与我所珍视的一切事物隔绝,只有不幸陪伴着我;在我忧伤的生活中,无时无刻不泪水盈眶。什么也不能减轻我的苦楚;我作出的牺牲并未给我带来一点安慰;到目前为止,我所作的牺牲只使我要继续付出的牺牲更为痛苦。

就在昨天,我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仆人交来的信中,有一封他的信。仆人还没有走到我的面前,我就在别的几封信中间辨认出他的信。我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身子索索发抖,难以掩盖内心的激动。这种情绪里面不是没有一点快乐的感觉。等到接下来仆人出去以后,这种虚假的甜美感觉就马上消失了,只剩下了我要作出的又一个牺牲。不错,我是不是能拆开这封我急着想看的信呢?我真是厄运当头,安慰似乎已经出现在眼前,相反却只给我带来了新的失落之感;一想到德·瓦尔蒙先生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种失落之感就变得更加剧烈。

您看,我终于费了好大的劲才写出了这个名字,它时刻萦绕在我的心头。您对我作出的那种责备真叫我惶恐不安。我请求您相信,我的那种没有道理的羞愧并没有损害我对您的信任。为什么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呢?啊!我是为我的感情而脸红,而不是为引起这种感情的人脸红。除了他,还有哪个人更有资格引起这种感情呢?然而,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名字出现在我的笔下总显得很不自然。就连这一次,我也是思量了一下才写出来的。我再来谈谈他吧。

您告诉我,您觉得我的离去使他十分难受。他究竟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他有没有谈起要回巴黎?请您尽量打消他的这种念头。如果他对我作出正确的判断,他就不应当怨恨我的这个步骤,而应当意识到我所作的这项决定是无法挽回的。我觉得最苦恼的一点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他的信仍然摆在我的面前……但您肯定同意我的意见,我不该把信拆开。

只有通过您,我的宽容大度的朋友,我才不至于完全与他分离。我不想滥用您的好意;我完全明白您不能写长信,但您不会拒绝给您的孩子写两句话吧。一句用来支持她的勇气,另一句给她安慰。再见了,我尊敬的朋友。

一七××年十月五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