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地方于尔叙利纳会

修道院的索菲·卡尔奈

你看,我的好朋友,我是信守诺言的。无边软帽和绒球并没有占去我的所有时间,我总给你保留一点儿时间。不过,单单在今天这一天我看到的华美服饰,就比我们一起共同度过的四年里还要多;我很想拜访一下傲慢的唐维尔 [1] ,她过去每次来看我们的时候,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2] ,以为可以气气我们,我相信我的首次拜访会叫她气得更加厉害。妈妈每件事都征求我的意见,她不像过去那样把我当做一个修道院的寄宿生来看待。我有一个侍女,有一间卧室和一间可以自己支配的小房间。我在一张十分漂亮的书桌上给你写信,我拿到了书桌的钥匙,可以把我想要锁起来的任何东西都锁在书桌里。妈妈要我每天在她早上起床后去看她,还说只要我梳好头,就可以下来吃午饭,因为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每天吃午饭的时候,她会告诉我当天午后,我该什么时候去看她。其余的时间就归我自己支配,我可以像在修道院里一样,弹弹竖琴,画画图画,看看书;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没有佩佩蒂嬷嬷在旁边责骂我,就算我一直什么事都不干,也完全可以。但由于我的索菲不能陪着我说说笑笑,我还是宁愿忙碌一些。

现在还不到五点,我要到七点才去见妈妈。如果我还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你,那有的是时间!但人家还什么都没有跟我说过;要不是我看到许多准备工作,而且为了我,来了大批女工,我真会以为他们并没有让我出嫁的念头,那只是好心的约瑟菲娜 [3] 又在瞎说八道。然而,妈妈经常对我说,一位小姐应当在修道院里一直住到她出嫁为止,现在既然妈妈把我接出了修道院,约瑟菲娜说的话儿一定不错。

刚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门口,妈妈派人来叫我马上到她那儿去。如果是那位先生,那怎么办?我衣服还没有穿好,手直发抖,心怦怦乱跳。我问侍女她晓不晓得谁在妈妈那儿。“真的,”她对我说,“是C××先生,”说完她笑了。哦!我相信就是他。我回来后一定把经过都告诉你。如今你已经知道他的姓了。不应当让人家久等。再见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会怎么嘲笑可怜的塞西尔啊!哦,我真羞愧得要命!不过,你在这种场合可能也会和我一样上当的。走进妈妈的房间,我看见一位穿着黑衣服的先生站在她的旁边。我尽力向他行了个礼,接着就呆在原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仔细地对他上下打量!“夫人,”他一边向我行礼,一边对我母亲说,“真是一位体面可爱的小姐,我现在越发感受到您的一番好意。”听到这句说得如此肯定的话,我不禁身子直打哆嗦,站不住了。我找了一把扶手椅,坐了下来,羞得满脸通红,神色慌乱。我刚坐定,那男子就跪在我的面前。你的可怜的塞西尔这时简直不知所措;正如妈妈所说的,我完全给吓呆了。我发出一声尖叫,站了起来……噢,就像那天打雷时一样。妈妈哈哈大笑,对我说:“嗨,你怎么啦?坐下吧,把脚伸给这位先生。”亲爱的朋友,原来这位先生是个鞋匠。我简直无法向你说清楚当时我感到多么羞愧;幸好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场。我想等我将来结婚以后,就不会再雇佣这个鞋匠了。

应当承认我们是相当聪明的。再见吧。快到六点了,我的侍女说我该穿衣服了。再见,亲爱的索菲。我还像在修道院的时候一样爱你。

附言:我不知道该托谁把这封信送出去,只好等着约瑟菲娜到来。

一七××年八月三日于巴黎

第二封信

德·梅尔特伊侯爵夫人致正在××城堡的德·瓦尔蒙子爵

回来吧,我亲爱的子爵,回来吧。您的老姑母已把她的所有财产让您代位继承,您还呆在她家里干什么?您还能干什么呢?马上动身回来吧,我需要您。我有一个好主意,想要交给您去付诸实行。我说这几句话就足够了;您被我选中了应当感到十分荣幸,理应迫不及待地赶来,跪着接受我的命令。可是尽管目前您已不再享有我的眷顾,却仍在肆意糟蹋我的情意。我需要在永久的仇恨和过度的宽容这两者之中做出抉择,为了您的幸福,我的仁慈之心占了上风。因此我把我的计划告诉您。不过您得作为忠实的骑士向我发誓,只要您没完成我交付给您的这件事儿,您就决不会去寻求别的艳遇。我的这项计划可以让一个英雄一展所长,因为您既要为爱情效劳,又要为复仇出力;总之,这又是一项偷香窃玉的勾当 [4] ,可以写到您的回忆录里,对,您的回忆录里;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您的回忆录会给印出来,我来负责撰写。咱们暂且别谈这件事儿,还是回到我关心的问题上来吧。

德·沃朗热夫人要嫁女儿了,这还是一个秘密,但她昨天告诉我了。您以为她选中了谁做她的女婿?德·热尔库尔伯爵。谁想得到我竟要成为热尔库尔的表亲?我不禁怒气冲天……怎么,您还没有猜出来吗?哦,脑子真笨!总督夫人那件事儿,难道您已经原谅他了?至于我,您这个狼心狗肺的人,难道我没有更多的理由要怪罪他吗? [5] 可是我平静下来,复仇的希望使我的心灵得到安宁。

热尔库尔十分看重他未来的妻子,还愚蠢地、自以为是地认为他能躲过那不可避免的命运,您和我对他的这种态度早就感到厌烦。他可笑地推崇修道院的教育,而且更为可笑的是,固执地认为长着金黄色头发的女子行为都很检点。实际上,我敢打赌,尽管小沃朗热有六万利弗尔的年金,要是她的头发是褐色的,或者她没有在修道院里学习,那热尔库尔也不会缔结这门亲事的。我们来证明他不过是个傻瓜,总有一天,他会成为傻瓜。这一点倒并不使我为难;但最有趣的就是,他从一开始当新郎那会儿就做了傻瓜。第二天,我们听到他自吹自擂的时候会感到多好笑啊!因为他肯定会自吹自擂的。再说,一旦您把这个小姑娘造就好了以后,如果热尔库尔不像别的人那样成为巴黎的笑柄,那可是天大的不幸。

此外,这部新小说的女主角也值得您关怀照料,因为她长得实在漂亮,年龄只有十五岁,有如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实际上她不够乖巧,表面上却很自然,一点儿也不装腔作势。而你们这些男人,你们是不惧怕这一点的;而且,她的那种懒洋洋的目光实际也预示着美好的前景。我还要补充一句,她是我推荐给您的;您只要向我表示感谢,并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明天早上您就会收到这封信。我要您明天晚上七点钟到我家来。我在八点之前不接见任何客人,即使正受宠爱的骑士也不接见。他脑子不够聪明,无法处理如此重大的事儿。您看爱情并没有使我失去判断力。到了八点,我就恢复您的自由;您可以在十点钟回来,跟这个美丽的人儿一起吃晚饭,因为她们母女俩要到我家来吃晚饭。再见吧,中午已经过去了,我马上就无法分身了。

一七××年八月四日于巴黎

第三封信

塞西尔·沃朗热致索菲·卡尔奈

我仍然什么都不知道,我的好朋友。妈妈昨天请了很多客人来吃晚饭。虽然我仔细地观察来客,特别是男人,但我仍然感到十分厌烦。男男女女,所有的人都盯着我直看,接着便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我很清楚他们在谈论我,于是我脸红起来,我没法儿不这样。我很希望自己不要脸红,因为我发现在人家打量别的女人时,她们并不脸红。或许她们脸上抹了胭脂,让人无法看到她们为困窘所引起的脸红;因为当一个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你的时候,要不脸红是很难做到的。

最叫我心神不定的,是我不知道别人对我有什么看法。不过我好像听见两三次漂亮这个词,但我也相当清楚地听见人家说我不够乖巧。这应该说得不假,因为说这句话的女人是我母亲的亲戚和朋友。她似乎马上就对我十分友好。她是整个晚上唯一跟我说过几句话的人。我们明天要去她家吃晚饭。

晚饭以后,我还听见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我可以肯定他讲的是我):“还是应当让事情成熟一点,我们等到今年冬天再说吧。”说不定他就是要娶我的那个人;但那样就得再等上四个月!我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约瑟菲娜来了,她跟我说她时间很紧。不过,我还是想把我的一件不够乖巧的事儿告诉你。噢,我觉得那位夫人的话说得对极了!

晚饭以后,大家开始打牌。我坐在妈妈身边。不晓得怎么搞的,我几乎立刻就睡着了。一阵笑声把我惊醒了。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在笑我,但我觉得是这样的。妈妈允许我离开,令我十分高兴。你想想看,那时候十一点都过了。再见了,我亲爱的索菲,要永远爱你的塞西尔。我肯定地告诉你,社交界并不像我们所想象的那样有趣。

一七××年八月四日于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