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弗兰茨·毕勃科普夫这个规矩的、听话的家伙遭到了第一次打击。他被人欺骗了。这一下打中了。——

毕勃科普夫发过誓,他愿意规矩做人,而你们也看见了,他规矩了好几个星期,可这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他能得到的一个宽限期。生活始终认为这个誓言太过纯洁,于是就阴险地把他绊倒。可是,在他弗兰茨·毕勃科普夫看来,生活的这次捉弄似乎并不显得特别高明,而且,这种鄙俗的、下流的,与一切善良的意图针锋相对的存在,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把他搅得心神不宁。

他不明白,生活为什么会是这样。他必须走完一条很长的路才能对此有所认识。

因为圣诞节快到了,所以,弗兰茨劳逸结合地推销各种时令商品,上午或下午头枕着鞋带躺上几个小时,先是一个人,后来则是和奥托·吕德斯一起。后者已经失业两年,他的老婆给人家洗衣服。是莉娜,那个胖女人,把他介绍过来的,他是这胖女人的叔叔。他夏天曾在鲁德斯多夫做过几周披流苏、穿制服的薄荷人。弗兰茨和他结伴,走街串巷,辛苦奔波,挨家挨户,按响门铃,然后会合。

有一天,他来到这家小酒馆。那胖女人也在。他此刻的兴致特别高。他狼吞虎咽地吃掉胖女人的夹肉面包片,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又为他们三人要了豌豆猪耳朵。他长时间地抱住胖女人狂吻,害得她满面通红地趿拉着鞋去取猪耳朵。“她走了,就好了,这个胖女人,奥托。”“她又不是没有自己落脚的地方。老是趿拉着个鞋跟在你的屁股后面。”

弗兰茨趴到桌上,抬头仰视吕德斯:“你有什么想法,奥托,出什么事了?”“什么什么事?”“得了,说出来听听吧。”“那好吧,还能有什么事。”

两杯淡的,一杯柠檬。又有一位客人气喘吁吁地走进酒馆,他用手背揩了揩鼻子,咳了两声:“来杯咖啡。”“加糖吗?”老板娘正在冲洗玻璃杯。“不,但要快点。”

一个头戴棕色运动软帽的青年人在馆子里搜寻,在圆铁炉旁取暖,找到弗兰茨,随后站到他的身旁:“您见过一个穿黑大衣的人吗,棕色领子,毛皮领子?”“常来这儿吗?”“是的。”同桌上那个年长的转过头来对身边那个脸色苍白的邻座说道:“棕色的毛皮?”后者闷闷不乐:“这里经常有穿棕色毛皮的人来。”那个灰白头发说道:“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谁派您来的?”“这可无关紧要。如果您没有见过他的话。”“这里穿棕色毛皮的人多的是。人家一定要知道,是谁派你来的。”“我可没有必要把我的事情告诉给您。”那脸色苍白的人发起火来:“如果您问他,这里是否来过一个人,那他就可以问您,是谁派您来的。”

那位客人已经站在了下一张桌子旁:“就算是我问他,那么我是谁,也跟他毫不相干。”“喂,如果您问他,他也就可以反过来问您。否则,您就没有必要去问他。”“我可没有必要告诉他,我是做什么的。”“那他就没有必要告诉您,是不是有个人来过这里。”

那位客人朝门口走去,随后又转过身来说道:“如果您真是这样聪明,那您就永远这样聪明下去吧。”转过身去,拉开门,走了。

桌边的那两个人:“你认识这人吗?我反正是不认识他的。”“这人从没来过这里。天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有过一个巴伐利亚人。”“那家伙,是个莱茵兰人。来自莱茵兰。”

弗兰茨对冻得可怜兮兮的吕德斯咧嘴笑道:“你竟然没有想到。好吧,我有没有钱?”“这么说,你有一些?”

弗兰茨一拳砸在桌子上,松开拳头,自豪地咧嘴笑道:“那么有多少呢?”吕德斯,这个可怜巴巴的小矮子,弯下身去,一颗被虫蛀空的牙齿发出哧哧的风声:“两个十芬尼,见鬼去吧。”弗兰茨把几张面值为一百马克的钞票往桌上一扔:“瞧,我们现在的情形怎么样。我们仅用十五分钟,二十分钟,就成了。时间不会比这更长了,打赌。”“真了不得呀!”“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桌子底下,从后面包抄。说真的,奥托,规规矩矩的,靠正当的方式,你懂吗。”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奥托·吕德斯紧挨着他。在一位太太家门口,弗兰茨按响了门铃,马可鞋带,给您自己,给您尊贵的丈夫,给您的小孩子们。她看了看鞋带,又顺带着看了看我,她是个寡妇,保养得还可以,我们在走廊里聊了聊,我便问她,能不能弄杯咖啡给我喝,今年冷得够呛。她陪着我,喝了咖啡。后来嘛,还不止这些呢。弗兰茨往手上哈了口气,笑声从鼻孔里穿出,他挠了挠腮帮子,用自己的膝盖碰了碰奥托的膝盖:“我把我所有的破烂都放在她家里了。她发现什么没有?”“谁?”“嘿,还能有谁,这胖女人呗,因为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了。”“让她去发现吧,都卖掉了,那地方到底在哪儿?”

弗兰茨打了个呼哨:“我还会再去那里的,但不会马上就去,艾尔萨斯后面,一个寡妇。哎呀,二十马克,这是笔生意。”他们一直吃喝到3点,奥托分得一枚五芬尼,但这并未让他兴奋多少。

是谁第二天上午拎着他的鞋带偷偷摸摸溜过罗森塔尔门?奥托·吕德斯。他在法比施拐角等候,直到看见弗兰茨沿着布鲁隆大街快步离去。他赶紧沿艾尔萨斯下行。对,就是这个号码。说不定弗兰茨已经上去过了。瞧,这些人都不吭不哈地沿街行走。我先站到楼道里面去一点。如果他来了,我就说,我说什么呢。我心里跳得厉害。他们成天价地让人生气,一无所获,大夫什么也没查出来,我却落下了病根。穿破衣烂衫的人在穷困潦倒,身上一直还是这套战时的旧制服。上楼。

他按响门铃:“太太,要马可鞋带吗?不,我只想问问。喂,您倒是先听我说呀。”她要关门,他把一只脚插在中间不拿出来。“我可不是为自己来的,我的朋友,这您可是知道的,他昨天来过这儿,他把他的货放这儿了。”“哦上帝。”她打开门,吕德斯进了屋,门在他的身后迅速地合上。“出了什么事,哦,上帝。”“什么事也没出,太太。您干吗直打哆嗦呀。”他自己也在哆嗦,他如此唐突地进到屋里,现在继续,顺其自然吧,会行的。他应当温柔,他一时语塞,在他的嘴边,鼻子下方,有一张钢丝网,它越过两腮延伸至额头;如果两腮僵硬,我就完了。“我只是来取这些货物的。”那秀丽的女人跑进客厅,要去把那包裹拿来给他,而他本人却已站在了客厅的门口。她咬咬嘴唇并看了他一眼:“这就是那个包裹,哦上帝。”“谢谢,多谢。太太,您干吗一个劲儿地哆嗦。这里可是暖和得很哪。这里暖和得很哪。您就不能也给我来杯咖啡?”只管站着不走,不住气地说话,只要不出去就成,要像橡树一样顽强。

这女人,瘦削,秀丽,站在他的面前,双手交叉于胸前:“他还跟您说了什么?他到底跟您说了些什么?”“谁?我的朋友?”不停地说,说得多多的,说得越多,就越觉得暖和,此时,那张金属网还只让鼻子以下的朝前的部位感到痒痒。“哦,没别的,不,还能有什么。他干吗非要说咖啡的事呢。这货我可是已经拿到手了。”“我这就去一下厨房。”她害怕,我会拿她的咖啡打什么主意,我最好还是自己去煮吧,我们去酒馆里喝更美气,我要悄悄溜走,耐心等候,我们不管怎么说还在这儿呢。我呆在这里,麻利地跑了进来,也不错嘛。然而,吕德斯仍旧心怀恐惧,他竖起耳朵去听门外、楼梯口和楼上的动静。他走回客厅。真见鬼,今天没睡好,约尔这孩子老是咳嗽,咳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们坐下来吧。他坐到了红色的丝绒沙发上。

她和弗兰茨就是在这上面干的那事,她现在为我煮咖啡,我将把帽子取下来,冰凉的手指。“这是您的一杯。”她的心里可是害怕着呢,漂亮的俏娘们儿,倒真叫人有兴致试上一试。“您不也一起来一杯?做个伴儿?”“不不,二房客马上就要来了,客厅是他的。”想把我撵走,她哪来的二房客,里面肯定有张床吧。“就这事儿?您就别去管他了。一个二房客,他上午不会来的,他可是有他的活计要干的。是的,我的朋友再也没有跟我说过别的什么了。只是让我来把这些货取走。”——舒服地趴在桌子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咖啡——,“真热,今天很冷,他还能跟我说什么。您是个寡妇,对吧,您不是?”“是的。”“您丈夫怎么了,死了?大概阵亡了吧?”“我很忙,我得做饭去。”“您再给我来一杯吧。干吗那么着急。等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年轻了。您有小孩吗?”“您走吧,您已拿到您要的东西了,我没工夫。”“得了,您不要觉得不自在,我们恐怕还会遇到突然袭击的,您别对我来这一套,去忙您的,我总该可以把咖啡喝完吧。您这下突然就没工夫了。不久前您可有的是工夫呢,您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得了,祝您吃得好,我可不这样,我这就走。”

把帽子扶上头,起身,将那小包裹往腋下一夹,慢慢向门口走去,本来人都已经从她身边走过,却又猛地转过身来:“好吧,把零钱拿出来。”伸出左手,食指作引诱状。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矮小的吕德斯紧挨着她:“你要是叫的话。有多少给多少。行了,你瞧,我们什么都知道。朋友之间没有秘密。”真他妈的笨,是只讨厌的母猪,穿条黑裙子,真恨不得给她一耳刮子,不比我的老婆强多少。这女人的脸涨得通红,但只是右边,左边一片雪白。她手里拿着钱包,手指在里面翻来找去,瞪得圆圆的眼睛却盯着吕德斯不放。她的右手给他递过钱去。她的表情十分的不自然。他的食指继续作引诱状。她把整只钱包都倒到他的手上。现在,他走回客厅,来到桌边,抓住红色的绣花桌布。她发出沙哑之音,却说不出话来,静默无声地站在门边。他抓起两只沙发靠垫,然后进到对面的厨房,拉开桌柜,乱翻一气。尽是些铁片儿,我得赶紧跑掉,否则她还会大喊大叫的。这时,她栽倒在地,只管快跑。

穿过过道,慢慢关上房门,沿楼梯而下,进入隔壁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