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起雨来。在明茨大街的左侧,电影院的招牌闪闪发光。拐角处他挤不过去,一栅栏门前站着一群人,行情跌至谷底,架在原木板上的电车轨道自由地在空中奔驰,刚有一辆电车慢悠悠地驶过。看啊,他们在建地铁,柏林肯定有活儿干。那儿还有一家电影院。十七岁以下的青少年禁止入场。巨型的宣传画上,一位先生红得扎眼地立在一级台阶上,另有一位妙龄女郎拥住他的双腿,她躺在台阶上,而他则在上面做出一副潇洒的面孔。下面写着:无父无母,一个孤儿的命运,六幕剧。对,我看这个。管风琴响了起来。门票六十芬尼。

一男子对女售票员说道:“小姐,能不能对一个没有肚子的战时后备军的老队员便宜一点呀?”“不能,只对含着奶嘴的五个月以内的婴儿。”“一言为定。我们就这么大。分期付款的新生活。”“行了,五十芬尼,进去吧。”在这人之后,一个年轻人,是个脖子上围着方巾的瘦子,磨磨蹭蹭地凑了上来:“小姐,我想进去,但不付钱。”“我又能怎样。让你的妈妈把你弄到顶层楼上坐去。”“那我可以进去了?”“进哪里?”“进电影院呀。”“这里不是电影院。”“嚯,这里不是电影院。”她通过售票处的窗户对看门人喊道:“马克斯,过来一下。教教他,这里是什么。”“这里是什么,年轻人?你还没看出来吗?这里是贫民救济基金,明茨大街分部。”他把那瘦子从窗口推走,亮着拳头说道:“你要是愿意的话,我马上就跟你算账。”

弗兰茨慢腾腾地走了进去。正碰上中场休息。长方形的空间被挤得满满的。百分之九十是戴着便帽却不摘下的男人。天花板上悬挂着三盏吊灯,发出红色的光芒。前面是一台上边放有几个包裹的钢琴。管风琴隆隆作响。随即灯光熄灭,电影开始。应该让某个牧羊姑娘接受文化教育,为什么,因中途入场不太清楚。她拿手揩鼻子,站在台阶上挠屁股的痒,电影院里哄堂大笑。当咯咯的笑声在他的四周爆发出来的时候,弗兰茨浑身上下感到奇妙无比。尽是些人儿,自由的人们,消遣找乐。没人对他们说三道四,美妙极了,而我就站在他们中间!故事情节继续发展。尊贵的男爵有一个情妇,她躺在吊床上,并让自己的两条大腿垂直地向上伸展。她穿着裤子。这还像那么一回事。那个脏兮兮的牧羊女有什么好看的,竟然连盘子都舔得一干二净的。她再次向上抖动两条修长的大腿。男爵把她一个人撇下不管,这时她忽地从吊床上翻滚下来,迅速掉进草丛里,好长时间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弗兰茨凝视着那面墙,虽然已经换了别的画面,但他眼前浮现的始终还是她滚到地上一动不动的情形。他咬着自己的舌头,他妈的,刚才是怎么回事。但后来,当他看到这漂亮女人居然偎依在牧羊女男友的怀中时,弗兰茨感到胸口一阵燥热,似乎搂着她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这种感觉在他的体内弥漫,令他浑身无力。

女人。(烦恼和恐惧还不是生活的全部。尽说废话干什么?空气,人,女人!)他怎么没有往这方面想呢。囚犯站在牢房的窗户前,透过栅栏向院子里张望。有时会有女人经过,不外乎是探亲的或者小孩,或收拾屋子的。牢房里的犯人全都站在窗户前张望,所有的窗户都占满了,恨不得把每个女人都一口吞下去。有个警察,他的老婆从艾伯斯瓦尔德来探了一次亲,呆了十四天,以前都是他每隔两周回去一趟,她这次把时间利用得很充分,那男的上班的时候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连路都快走不动了。

弗兰茨冒雨出来,走到外面的街上,我们干什么呢?我自由了。我必须有个女人。女人我必须有。美好的情欲,外面的生活真精彩。只要站稳了能跑就成。他两腿轻飘飘的,脚下的土地似乎消失了。威廉—皇帝—大街拐角处的一排市场购物车后面就有一个,他马上凑了上去,管她是个什么样的。活见鬼,我们到哪里能一下弄来白煮腌猪蹄。他同她一起往前走,紧咬下唇,浑身抖得厉害,你要是住得远,我就不去了。不远,穿过布罗夫广场,走过几道篱笆,过走廊,进院子,下六级台阶就是。她转过身来,笑道:“你这家伙,别太馋了行不行,弄得我都喘不过气来。”她刚把身后的门锁上,就被他一把抱住。“你这家伙,总得让我先把伞放下吧。”他贴在她的身上,挤压、捏摸,双手在她的外衣上揉搓,他的帽子还戴在头上,她恼怒地把伞扔到地上:“放开我,你这家伙,”他呻吟着,佯装笑脸,晕乎乎地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把我的衣裳撕破了。你可得出钱赔我。就这么办吧。也没人会白送东西给我们。”见他还不松手,便又说道:“我喘不过气来,傻瓜。你大概有点神志不清了吧。”她肥胖而迟钝,个子矮矮的,他只好先付给她三个马克,她小心翼翼地把钱放进五斗橱,钥匙则塞进自己的口袋里。他的两眼没有一刻离开过她:“因为我坐了几年牢,肥妞。在郊外,特格尔,你很容易想到的。”“哪儿?”“特格尔。你很容易想到的。”

那臃肿的女人放开喉咙大笑起来。她解开上身衬衣的扣子。那正是国王的两个相互爱慕不已的孩子。当狗衔着香肠跳过下水道的时候,她伸手抓住他,让他使劲贴住自己。咯,咯,咯,我的小母鸡,咯,咯,咯,我的雄鸡。

他的脸上不一会儿便沁出了汗珠,他呻吟着。“喂,你哼什么呀?”“是哪个小子在隔壁走动?”“不是什么小子,是我的女房东。”“她干啥?”“她还能做什么。那里是她的厨房。”“是这样。可她应该停止走动。她现在能有什么要跑腿的。我受不了。”“看在上帝的分上,我这就去,我这就跟她说去。”这个大汗淋淋的家伙,人家正巴不得把他甩掉呢,这个讨厌的流浪汉,我马上让他走人。她去敲隔壁的房门:“普利泽太太,您安静几分钟吧,我这会儿正和一位先生说话呢,是要紧事。”行了,这下我们的事情完成了,亲爱的祖国,你可以放心了,你来到我的心里,却旋即飞了出去。

她将头枕在枕头上,思忖着:那双黄色的低帮鞋换个底还能用,基蒂的新未婚夫做这个要收两马克,如果她不反对的话,我就不抢她的男人,还可以让他替我把鞋染成棕色来配那件棕色的衬衫,那已是相当讨厌的破布了,用它做咖啡壶的暖罩倒挺合适,那几根带子必须熨平了,我马上跟普利泽太太说,她大概还有火,她今儿正在煮着什么。她用鼻子闻了闻。生鲱鱼。

莫名其妙的词句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翻滚:你煮汤,施泰茵小姐,我拿到一把勺子,施泰茵小姐。你煮面,施泰茵小姐,给我面吃,施泰茵小姐。我落下去,我落上来。他大声地呻吟:“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为什么,过来吧,从来都是六芬尼一爱。”他落在床上,嘟囔,呻吟。她揉着脖子:“我快要笑死了。安心地躺着别动。我没什么。”她笑着抬起两只肥厚的臂膀,把双脚塞进长筒袜里,走下床来:“我无能为力。”

到街上去!透透气!雨仍在下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必须给自己再找一个。先好好睡一觉。弗兰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男性的性功能要通过1.内分泌系统,2.神经系统,以及3.性器官的共同作用来实现。与性功能有关的腺体是:脑垂体,甲状腺,肾上腺,前列腺,精囊和副睾。在这个系统内,生殖腺处主导地位。全部的性器官,从大脑皮层到生殖器,均载有它所制造的物质。性的印象引起大脑皮层的性紧张,性的兴奋感沿着大脑皮层流动到间脑的控制中心。然后,兴奋感向下滚涌至脊髓。并非没有阻碍。因为在离开大脑之前,必须通过抑制的缓冲,主要是那些精神性的,表现为道德顾虑、缺乏自信、害怕出丑、害怕传染和怀孕等等的抑制,反倒起着很大的作用。

傍晚沿艾尔泽大街逛了逛。不要犹豫了,小子,别找借口说累了。“玩一次多少钱,小姐?”这黑女人不错,有屁股,像块松脆的8字形烘饼。一个姑娘如果拥有一位她爱并且喜欢她的男士,那有多好啊。“你真有意思,亲爱的。继承了点什么财产呀?”“那还用说。再给你一个塔勒。”“干吗不。”但他仍心存恐惧。

随后在屋里,窗帘后面是花,干净的屋子,玲珑的屋子,这姑娘甚至还有一台留声机,她在他面前演唱,穿着贝姆贝格牌的人造丝袜,没穿衬衣,眼睛乌黑:“你可知道我是为人助兴的歌女。你知道,在哪儿?在适合于我的地方。你可知道,我正好现在没有演出。我到漂亮的酒馆去拉生意。然后就是:我的畅销歌。我有一支畅销歌。喂,别搔我的痒痒。”“拉倒吧,你这娘儿们。”“不,把手拿开,这会坏了我的生意。我的畅销歌,放乖点,亲爱的,我在酒馆里搞拍卖,不收盘子:谁对此有意思,就可以来吻我。棒极了,是不是。在露天酒馆里。没有人低于五十芬尼。喂,你不给点儿。这儿,肩膀上。好了,你也可以来一下。”她将一顶男礼帽戴到头上,冲着他的脸引吭高歌,臀部扭动,双手叉腰:“特奥多尔,当昨夜你对我展开笑颜时,你都想了些什么?特奥多尔,当你请我吃白煮腌猪蹄配香槟时,你到底心怀何意?”

她坐在他的膝上,轻快地从他的马甲里抽出一支香烟塞进自己的嘴里,忠诚地同他的眼睛对视,温柔地同他耳鬓厮磨,还柔声柔气地说道:“你知道什么叫乡愁吗?乡愁又是怎样令人心碎?周围的一切是多么的冷漠和空虚。”她哼起一支歌曲,四肢舒展着躺到了长沙发上。她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连唱带笑地抚摩他的头发。

瞧他额头上的汗!那恐惧又来了!他突然觉得脑袋掉了。咚,钟声,起床,5点30,6点开门,咚咚,赶紧再把夹克刷刷,那老头如果查账的话,今天就不来了。我马上出狱。嘘,你轻点儿,昨晚有个人逃跑了,叫克罗泽,绳子还挂在外面墙上呢,他们都牵着警犬去了。他呻吟着,头抬了起来,他看着那姑娘,看她的下巴,她的脖子。我究竟是怎么出的监狱。他们不放我。我还在里面没出来。她在一旁对着他吐出一串串蓝色的烟圈,咯咯地笑道:“你很可爱,来,我给你倒杯玛姆泊,三十芬尼。”他人躺在那儿,好长时间不动:“玛姆泊又能让我怎样呢?他们把我给毁了。所以我在特格尔坐了牢,还能为什么。先是和普鲁士人一起蹲战壕,然后在特格尔蹲大狱。我已经不像个人了。”“哎,你可别在我这儿哭啊。汤姆,把嘴张开,大男人得喝酒。我们这里有的是幽默,人在这里很快活,这里从早到晚都是欢声笑语。”“而这一切的代价则是肮脏。他们本来是可以立马割断我的喉咙的,这帮狗日的。本来还可以把我扔到垃圾堆上去的。”“汤姆,大男人,再来一杯玛姆泊。那是两只眼睛,去给自己倒杯玛姆泊,和灯泡干杯。”

“姑娘们竟跟阉羊一样死乞白赖地缠人,对她们甚至连唾沫都懒得吐一口,只消直挺挺地躺着就成。”她又从他摔到地上的香烟中拾起一根来:“是的,你得到警察那里去跟他说。”“我这就走。”他寻找他的吊裤带。没再吱声,也不瞧那姑娘一眼,这个有着一张流口水的嘴的女人叼着烟,一边微笑着在一旁观看,一边忙不迭地拿脚将地上的香烟踢到沙发底下。他拿起自己的帽子,走下楼梯,乘68路坐到亚历山大广场,坐进酒馆里对着一杯淡啤酒沉思。

特斯帝弗丹,商标专利号365695,卫生顾问玛格奴斯·希尔施菲尔德博士(7)和伯恩哈德·夏皮洛博士研制的回春药物,性科学研究所,柏林。阳痿的主要原因是:A.由内分泌腺体的功能紊乱而引起的负载不足;B.由过强的心理抑制而引起的过分拘束,阴jing勃起中枢的衰竭。阳痿患者何时恢复性的尝试为宜,只能依据各个病例的具体情况而定。休息一段时间往往大有裨益。

吃饱,喝足,第二天他来到街上,心中暗想:我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但他没有去碰任何女人。橱窗里的这个,多么浑圆的小家伙,可能适合我们,但我谁也不碰。于是又蹲在小酒馆里,埋着头谁也不看,又吃得饱饱的,而且喝了个痛快。我现在成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只知道吃喝睡,我这辈子完了,完了,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