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个月来,德·阿泰兹成了勃龙代和德·拉斯蒂涅的嘲笑对象,他们责备他不但对上流社会没有认识,对女人也一无所知。据他们的看法,他的著作已经相当多了,相当有成就了,可以让自己娱乐娱乐了。他已经有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却还过着大学生的生活;他不懂得享受,既不会享用自己的钱财,也不会享用自己的荣誉;他不懂得贵族出身、有教养的女人所激发的高贵优雅的热情,会带来美妙的快乐;他只懂得爱情粗俗的一面,难道这不是有损于他的身分吗?爱情,如果降低到只受自然规律的支配,在他们看来这是世上最愚蠢的事情。人类社会的光荣业绩之一,是创造了女人,她在自然界的地位原不过是个雌性动物;社会把她造就成引起人们永久的情欲的对象,而大自然原来只想把她作为永远繁殖人种的工具;后来,人类终于发明了爱情,并使它成为人类最美好的宗教。德·阿泰兹一点也不了解语言的美妙动人之处,一点不懂得灵魂和精神不断提供的爱情的凭据,一点不懂得娴雅的仪态所引起的高尚的欲望,一点不懂得上流社会妇人能把最粗俗的事物化为神奇。他也许对妇人有所认识,但是,他不懂得女人的神性的一面。一个女人要能够很好地恋爱,应该具有非常丰富的才艺,灵魂和肉体都要有充分的华丽装饰。最后,这两个伤风败俗的家伙一面极力夸耀构成巴黎魅力的既颓废又耐人寻味的思想,一面认为德·阿泰兹十分可怜,因为他赖以养生的只是没有任何佐料的“清淡食物”,因为他没有尝过巴黎高级庖厨的“珍馐美味”,这一来,竟强烈地刺激了他的好奇心。德·阿泰兹曾把他的心事向毕安训医生倾吐过,因此他知道德·阿泰兹在这方面的好奇心终于觉醒了。长期以来,这位大作家和一个平庸的女人发生密切的关系,其结果远没有因习惯而喜欢她,反而变得对她无法忍受;然而象所有单身汉那样,过度的胆怯,使他终于抑制住自己的感情而安于现状。

“你到底算什么?”拉斯蒂涅问道,“你家拥有一个正面红、金两色斜线分角式,反面镶珐琅图案的盾形家徽,你倒不把这个庇卡底的古老纹章镶在自己的马车上?你每年收入三万法郎利息,还有你的稿费;你已经证实了我们祖祖辈辈梦寐以求的那句音义双关的箴言:Ars,thesaurusquevirAtus①,当你在布洛涅森林驱车漫游时,难道不想把它炫耀一番!要知道,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世纪,自己的德行,要由自己去显示。”

“既然拉福蕾这类俗物能使你快乐②,如果她能懂你的作品,你就把她留下,我会原谅你,”勃龙代说,“可是亲爱的朋友,如果说你在物质方面只满足于啃面包的话,那么在精神方面你甚至连面包都没有……”

①拉丁文:艺术乃德行之宝库。

②拉福蕾是莫里哀剧中的女仆,此处暗指与德·阿泰兹同居的那位平民女子。

达尼埃尔和他的朋友们之间这类小小的友好的交锋,已经继续好几个月了。就在这时,德·埃斯巴夫人请求拉斯蒂涅和勃龙代说服德·阿泰兹来她家晚餐,说是德·卡迪央王妃非常渴望认识这位著名人物。这类好奇心对某些女人来说,就象走马灯对于孩子们,是为了眼睛的小得可怜的享受,而且往往叫人大失所望。一个有才干的人,越是在远处有名声,到了近处就越令人失望;别人越是把他想得光芒四射,相见之下,他就越显得黯然失色。在这种情况下,好奇心一旦落了空,就常常会产生对这个人物的不公正的评价。无论是勃龙代或拉斯蒂涅都不能骗过德·阿泰兹,可是他们笑着对他说,这是送上门来的绝好机会,正好用来洗涤他那蒙了污垢的心,并借此尝尝一位巴黎贵妇人的爱情的无上滋味。又说王妃肯定是已经爱上他了,他不用担心,在这次会面中,他将赢得一切,他决不会从德·卡迪央夫人一手把他扶上去的台座上垮下来。勃龙代和拉斯蒂涅都认为把这个爱情硬派在王妃头上,不会有任何不妥之处,她可以担当得起这种诽谤,她过去的风流韵事就不少。于是,两人就轮流给德·阿泰兹讲述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风流艳史:最初是她和德·玛赛发生轻佻行为;然后是她和德·阿瞿达之间的不检点的来往,她曾使他和老婆闹翻,借此来替德·鲍赛昂夫人报仇;第三是她和年轻的德·埃斯格里尼翁的暧昧关系,他陪她到意大利旅行,为了她弄得名誉扫地;后来她又和一位著名的大使搞得很不幸,和一位俄国将军倒很幸福;他们还说她怎样成为两位外交部长言听计从的秘密顾问等等。德·阿泰兹告诉他们,他从可怜的亡友米歇尔·克雷斯蒂安那儿知道了关于她的事情,比他们能告诉他的还要多;克雷斯蒂安暗地里崇拜她达四年之久,几乎为她发了疯。

“我常常陪我的朋友去意大利歌剧院,去大歌剧院。”达尼埃尔说,“那不幸的人和我在路上奔跑,那速度比得上拉车的马儿,为的是能透过马车的玻璃窗来欣赏王妃的芳容。幸亏这一爱情,德·卡迪央亲王才逃了性命,米歇尔曾阻止一个顽童,没让他把亲王打死。”

“好吧,你将会得到一个现成的题材,”勃龙代笑着说,“好啦,这才是配得上你的女人,她若是对你无情,那只会是由于感情太细腻,而且她将十分温柔地教导你懂得举止优雅的诀窍;可是,你得当心,她曾经耗光了许多人的财产!漂亮的狄安娜属于那种败家精,她们不要人家花费一文钱,可是人家都愿意为她花费千百万法郎。你只管全心全意去爱她,但你手上可要紧紧抓住你的钱袋。就象吉罗德①的《洪水》里那个老头儿那样。”

①吉罗德(1767—1824),法国画家,《洪水》是他一八〇六年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