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女郎利用这惊呆的瞬间,一任自己呆呆出神。一个女子真正动情,面对着无望获得的偶像时,无限的爱恋涌上她的心头,使她心醉神迷。她的眼中充满快乐和幸福,迸发出火光。她已经着了魔,毫无顾忌地沉醉在长久以来梦寐以求的极乐之中。在亨利眼中,此刻的她,显得那样神奇般的美丽。顿时,褴褛的衣衫,年老的妇人,破旧的红色墙幔,沙发脚前的绿色草垫构成的幻景,以及没有擦拭干净的红色方砖地面,整个这病态的令人不快的奢华,这一切一切,都无影无踪了。客厅大放光华,他只是透过一层云雾才看见那可怕的女怪,状如木雕,缄默无语,坐在红色的沙发上,黄眼睛透露出低三下四的情感。这种情感或是由于身遭不幸而产生,或是恶习所引起。一个人处于恶习的桎梏之下,就好比落到了暴君的手里。暴君专横肆虐的鞭打,把你弄得痴痴呆呆。老妇人双眼射出冷冷的光芒,有如笼中猛虎,自知无能为力,只好强忍自己进行破坏的欲望。

“这个女人是谁?”亨利对芭基塔说道。

芭基塔闭口不答。她比比划划,说她听不懂法语,问亨利是否能讲英语。德·玛赛又用英语将问题重复了一遍。

“她已经将我卖掉,可是这是我唯一可以信赖的女人,”芭基塔平静地说道,“我亲爱的阿道尔夫,这是我的母亲。因她姿色出众,从格鲁吉亚将她买来为奴。她的姿色到今天已所剩无几。她只会讲自己的母语。”

这个女人的态度,她极力在自己女儿和亨利的动作中猜测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的那种欲望,年轻人顿时全明白了。听了这个解释,年轻人自在起来。

“芭基塔,”他对她说道,“这么说,我们是不会自由的了?”

“永远不会!”她悲戚地说道,“甚至我们可以享受的天数都不多。”

她低下头,看看手,用右手掰着左手手指头数着。她露出了双手。亨利从不曾见过那么好看的手。

“一、二、三……”

她一直数到十二。

“对啦,”她说,“我们有十二天。”

“那以后呢?”

“以后,”她说道,陷入了沉思。那模样,就象一个弱女子站在刽子手的刀斧面前,刀斧未落,却先吓死了一般。恐惧似乎完全剥夺了她美妙的青春活力。自然赋予她的美妙活力,无非为了扩大感官的享乐,将最鄙俗的乐趣转化为无穷无尽的诗意。“以后……”她反复叨念着。

她的目光呆滞,仿佛注视着远方颇具威胁性的一件东西。

“……我不知道,”她说道。

“这个姑娘是个疯子,”亨利心想,自己也堕入了莫名其妙的思绪之中。

他看出有什么事而不是他占据着芭基塔的心,她好似一个既受到悔恨又受到激情折磨的女子。说不定她心中还另有所爱,她时而忘却,时而又忆起。有一阵,千百种相互矛盾的念头萦绕在亨利的脑际。对他来说,这个少女成了一个谜。他是享乐过度感觉麻木的人,他渴求着新的感官享乐,犹如要求给他制造乐趣的那个东方国王。这是经常袭扰伟大心灵的难忍的饥渴。亨利用这种人的眼光颇为在行地仔细打量她时,发现芭基塔是造物主为爱情所创造的得意之作。抛开心灵不谈,单单推想一下这台机器的运行,任何男人,除了德·玛赛之外,也要吓一跳。然而,无限的欢情已经预示给你,变幻无穷、持续不断的幸福,这正是每个男子梦寐以求的东西,每一个钟情的女子当然也这样希冀。这使他着迷。无限已经变得看得见摸得着,并且转化为造物最无度的享乐,这使他发狂。在这个少女身上,他比从前更加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切,因为她得意洋洋地任人观看,为受人欣赏而感到幸福。

德·玛赛的赞赏变成了隐约的狂怒,他将她的面纱完全揭开,向她投过犀利的目光。西班牙女郎完全理解了这目光的含义,似乎接受同样的目光,她已习以为常。

“如果你不打算属于我一个人,我就宰了你!”他失声叫道。

听到这句话,芭基塔双手遮面,天真地叫道:

“圣母啊,我走到哪步田地了呀?”

她站起身来,向红沙发扑过去,头埋在遮掩她母亲胸部的褴褛衣衫里,哭泣起来。老妇人任女儿扑过来,依然纹丝不动,对她没有任何表示。野蛮人部落的呆滞神情,在这位母亲身上达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面对这种雕像一般的无动于衷,是什么也观察不到的。她爱还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呢?无法回答。这面具底下,隐藏着人类的各种情感,善与恶。这个女人,什么事情都可以指望她。女儿的头发如头巾一般遮掩着她。她的目光缓缓地从女儿的秀发上移向亨利的面庞,以无法形容的好奇打量着亨利的面孔。她似乎在自问,用了什么魔法他得以来此,造物主是怎样灵机一动创造出如此迷人的男子。

“这两个女人捉弄我呢!”亨利心想。

这时芭基塔抬起头来,向他投过那直入心田、使人心里热呼呼的目光。他觉得她那么美,不由得暗暗发誓,一定要占有这美丽的稀世珍宝。

“我的芭基塔,依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