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傻瓜,我得很喜欢你,才会向你透露如此高明的想法,”年轻人说道。此刻他正让人用涂了英国肥皂的软刷子,给他刷脚。

“我对你可是诚心爱慕,”保尔·德·玛奈维尔答道,“我喜欢你,觉得你胜我一筹啊……”

“如果你能够注意观察心理,你大概早就会发现,女人往往喜欢十分讲究打扮的人,”德·玛赛扫了他一眼,回答保尔的表白,然后接口说道,“你知道女人为什么喜欢讲究打扮的人吗?我的朋友,只有十分讲究打扮的人才对自己关怀备至。对自己关怀备至,难道不就意味着在自己身上照管着别人的财产么?身不由主的男人,正是女人贪恋的人。从根本上说,爱情是个骗子。我并不是指女人醉心于过度清洁。迷恋一个‘不修边幅’的人,哪怕是出类拔萃的男子,这种女人,你找得到一个么?如果确实发生这种事,我们则应该将它归之于女人妊娠反应之列,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莫名其妙的念头,谁都会有这种情况。相反,非常出类拔萃的人,由于不拘小节而无人光顾,我倒见过不少。一个讲究打扮的人,对自己精心照料,自然也会顾到无聊的事,琐碎小事。女人是什么?不就是一件小事,一大堆无聊的事么?你凭空说上两句话,不是就能让她想上四个钟头么?既然一个讲究打扮的人并不考虑大事,这人就能对她体贴照顾,她对这一点颇有把握。他永远不会怠慢她而去追求荣誉、野心、政治,艺术、妓女之类,这些东西,全是她的情敌。其次,讲究打扮的人敢于做出各种滑稽可笑的事情以取悦女人。女人的心,对于因为爱情而变得滑稽可笑的人充满了报答之情。总之,一个讲究打扮的人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这么做有道理。讲究打扮的人是爱情上校,他大走鸿运,有他统率的女人团队!这个官衔,是女人授予我们的。亲爱的老兄,在巴黎,什么事不懂得呀,一个人不会gra-tis①讲究打扮。如果你只有一个女人,而且这么安排可能有你自己的道理,你会想方设法打扮自己吗?……你甚至一直到死也不会变得滑稽可笑。你会成为两条腿的固定之见,那种不可避免地注定只做一件事、老做一件事的人。你会成为‘无聊’的同义语,正如一提到拉法夷特先生人们就想到‘美国’①,一提起德·塔莱朗先生人们就想到‘外交’,一提起德佐吉埃人们就想到‘歌谣’②,一提到德·塞居尔先生③人们就想到‘小夜曲’一样。如果他们出了这个格,他们做的事再有价值,人家也不相信。我们法国历来如此,总是十分不公正!德·塔莱朗先生说不定也可以是一个大金融家,拉法夷特说不定也可以是个暴君,德佐吉埃说不定也可以是个行政官员。你明年说不定就有四十个女人,可是在公开场合,人家一个也不给你。所以,我的朋友保尔,自命不凡,妄自尊大,就标志着你对女性世界赢得了无可辩驳的权力。一个男人,有好几个女人爱,人家就认为他本领高超。这个倒霉鬼,就成了看谁能抢到手的香饽饽!有权走进一间沙龙,从领带顶上或者透过长柄眼镜打量打量所有在场的人,如果那个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穿一件过时的背心,就可以蔑视他,难道你觉得这都是小小不然的事么?——洛朗,你弄得我好疼!——保尔,午饭以后,我们到杜伊勒里花园去看那个招人爱恋的金眼女郎去!”

①拉丁文:平白无故。

①拉法夷特将军(1757—1834),他于一七七七年到美国帮助起义军,一七八〇年再赴美国援助独立战争。

②德佐吉埃(1772—1827),法国通俗笑剧和讽刺歌谣作者。

③塞居尔兄弟二人在督政府和帝政时期均写过喜歌剧及通俗笑剧等。

两个年轻人吃完了上等的饭菜,便来到杜伊勒里花园。他们大步流星,走遍了斐扬平台和林荫大道,哪里都没有见到姿色动人的芭基塔·瓦勒戴斯的影子。衣着最华丽的年轻人,为她前来的,足有五十来个。人人洒了麝香香水,领带打得高高,穿着皮靴,上了马刺,扬鞭催马,或者漫步街头,高声谈笑,却个个魂不附体。

“白跑一趟,”亨利说道,“不过我倒想出个高招。这个女子经常收到伦敦来信。必须收买邮差或者把他灌醉,打开一封信,当然也看看这封信。写好一封情书塞进去,再把信封上。那个老暴君,crueltiranno①,肯定认识从伦敦往这里写信的人,他不会提防的。”

第二天,德·玛赛又来到斐扬平台,在阳光下散步。他见到了芭基塔·瓦勒戴斯:在他眼中,爱情使她显得更加美丽。她眼中闪射的光芒仿佛与太阳射出的光芒具有同一属性,那尽善尽美的体态,充满了肉感,其全部的热情都汇集在火热的眼光中。她那双眼睛,真叫他神魂颠倒。他们途中相遇时,德·玛赛迫不及待地要触摸一下这位撩人少女的裙袍。然而他数次尝试都落了空。有一阵,他赶到女傅和芭基塔的前头,以便掉过头来的时候,能够正好挨在她的身边。芭基塔急切之情亦不逊色,她兴冲冲向前走去。德·玛赛感到她握了一下自己的手,既匆匆忙忙,又那样情深意长,他竟然觉得被电火花击了一下似的。顿时,他的青春激情全部在胸中汹涌奔腾起来。两个情人相对而视的时候,芭基塔显得羞羞答答,她垂下眼睛,好避开亨利的目光。但她的目光却向下流去,注视着他的双脚和腰肢。革命②前,对这种男子,女人是称之为“征服者”的。

①西班牙文:残酷的暴君。

②指一七八九年法国资产阶级革命。

“我非要这个女郎成为我的情妇不可,”亨利心中暗想。

亨利尾随着她走到平台尽头、路易十五广场附近的时候,远远望见了年迈的德·桑-雷阿尔侯爵。他也正在散步,随身男仆搀扶着他,走起路来,小心翼翼,活象个中风患者和身体虚弱的人。堂娜贡沙,对亨利倍加提防,让芭基塔走在她自己和老头中间。

“哼!你瞧着吧,”德·玛赛向女傅投过轻蔑的一瞥,心中想道,“若是没有办法逮住你,就用鸦片给你全身麻醉。阿耳戈斯的神话故事,我们是知道的。①”

①阿耳戈斯是希腊神话中看守母牛的百眼巨人,五十只眼休息时,仍有五十只眼睛睁着。赫尔墨斯用笛声使他沉沉入睡,割下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