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一点也不帮助您吗?”

“啊,不,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说她不帮,意思无非是说实在太少。她替我付房钱,给我送木柴,每月给我三十六法郎……。可是,先生,您说说,我五十二了,这么大岁数,一到晚上我这眼睛就直发紧,我还能做活吗?再说,凭什么她就不要我?我给她丢人了,是不是?那她赶快说呀!说实在的,这些狗崽子们,关上门的工夫就把你忘个一干二净,真气死人!”

她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顺手带出一张彩票,落到地上。她急忙拾起,说道:

“哟!这是我交税的收据。”

于勒猛然猜透了老太太口出怨言,精打细算的原因。他更加确信,格吕热寡妇会同意他提出的交易。

“那么,夫人,您就接受我出的这个价吧!”

“先生,您刚才是说两千法郎现钱和六百法郎的终生年金吗?”

“夫人,我改变主意了。我答应只给您三百法郎终生年金。这么办,似乎更符合我的利益。但是我给您五千法郎现金。你是不是更愿意这样?”

“当然喽,先生。”

“您生活会更富裕些,您可以坐出租马车上昂必居喜剧院,去弗朗柯尼游乐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随便。”

“啊!我一点不喜欢弗朗柯尼,在里面不能说话。不过,先生,如果我接受了,对我孩子倒是大有好处。总之,我可以不再拖累她了。可怜的孩子!不管怎么说,她吃喝玩乐,我倒不嫉恨她。先生,年轻人就是应该玩嘛!对了,如果您能向我保证这不损害任何人……”

“绝不损害任何人,”于勒反复说道,“您看,您准备怎么办?”

“好办,先生。今天晚上我给弗拉居斯先生喝点罂粟花头泡的茶。这位亲爱的先生,会睡得死死的!他也确实需要好好睡一觉,受了不少罪,疼得怪可怜的。不过,也真是,我说,也真想得出来!一个人好好的,把后背烫坏,就是为了去掉两年才会发作一次的什么肌肉抽搐病!再回过头来谈咱们这事吧:住我头顶上的邻居,有一间房和费拉居斯睡的屋子共一堵墙。她到乡下去了,要住十天。我有她的钥匙。夜里,我请人在界墙上打个洞,您就能舒舒服服自自在在地听见他们讲话,看见他们的动作了。我跟一个建筑装配工很熟。这个人满热心,说起话来跟个天使似的。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我把这活干了。”

“这一百法郎给他。今天晚上您到公证人德马雷先生家去。这是他的地址。九点,文件就会准备好。不过,……mo-tus!”

“知道了!正如您说的,momus①!再见吧,先生!”

于勒回家去了。他确信第二天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心情几乎已经平静下来。到家时,他在门房那里看到了重新封得好好的那封信,没有任何破绽。

①老太太模仿于勒用拉丁文说这个字时,说错了。

“身体怎么样?”尽管某种冷淡已使他们疏远,他仍然这样向妻子发问。

情感上的习惯是多么难以改变!

“还好,于勒,”她娇媚地回答道,“你愿意在我身边吃晚饭么?”

“好,”他回答道,一面把信交给她。“给,这是富克罗交给我的,你的信。”

克莱芒丝本来苍白的面孔,见信立即涨得通红。这突如其来的红晕在丈夫心上激起深切的痛苦。

“高兴吗?”他笑着说,“正是期望之物吧?”

“噢,有不少事呢!”她一面看着印章,一面说着。

“你看信吧,夫人。”

他下楼来到书房,就准备付给格吕热寡妇年金的事,给他哥哥写了一封信。待他回到楼上,见晚饭已在小桌上摆好,放在克莱芒丝床边。若瑟菲娜准备上菜。

等若瑟菲娜出去,只剩他们两人时,克莱芒丝说道:

“要是我不生病,由我来服侍你吃饭,该多好!唉!哪怕跪着也好!”她用苍白的手抚摸着于勒的头发,接着说,“亲爱的,你心地真好。刚才你对我那么亲切和气,你的信任使我觉得好过多了,这比世界上任何医生开的处方都灵验。你象女人一样感情细腻,因为你懂得象女人那样去爱,你……总之,你的温存体贴使我的心得到难以名状的安慰,差不多治好了我的病。我的病痛已经停止。于勒,你的头过来点,让我亲亲。”

于勒无法拒绝拥抱克莱芒丝的快乐。然而,心头也并非没有某种悔恨滋味:他一直倾向于相信这女子是清白的。在她面前,他感到自己很渺小。她似乎喜中含悲。透过悲戚的表情,她脸上又闪烁着纯真的希望。看上去,他们不得不相互欺骗,其实两人都同样感到痛苦。再亲热一下,他们就会忍受不住痛苦而相互吐露一切真情。

“是明天晚上吧,克莱芒丝?”

“不,先生,明天中午,你就会明白一切,你就会跪在你妻子面前。噢,不,不,我不要你那样羞辱自己。不,我已经完全原谅你了。不,你没有错。你听我说:昨天,你伤透了我的心,你真狠。不过,不经历这一苦痛,我的生活恐怕就不够完整。就象一片阴影,它把天堂般的时光,衬托得更加美好。”

“你使我着迷,”于勒高声叫起来,“你使我悔恨。”

“可怜的朋友,命运的力量远远超越我们之上。我的命运对我又不大帮忙。我明天要出门。”

“几点钟?”于勒问道。

“九点半。”

“克莱芒丝,”德马雷先生答道,“要注意身体。还是征求一下德普兰医生和老欧德里的意见吧。”

“我只能听凭我的感情和勇气了。”

“那你随便吧,我到中午再来看你。”

“今天晚上你不陪我一会儿么?我已经不难受了……”

于勒了结了自己的事务以后,一种无法克制的吸引力又将他带回妻子身边。他的爱情比一切痛苦都更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