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既然杜·克鲁瓦谢已经收到那笔垫付的款子,”勃龙代说,“那他为什么还要控告呢?”

“他还不知道那笔钱已经交给他的老婆,或者他假装不知道,”卡缪索说。

“这就是外省人报仇的方法,”米许说。

“我看倒象是伪造票据罪,”老勃龙代说,在他身上任何情感的激动都不能破坏他的司法良心所产生的明察秋毫。

“你这样想吗?”卡缪索说,“首先,假定年轻的伯爵没有权利向杜·克鲁瓦谢开出票据,那就没有伪造签名的事。就是由于谢内尔通知他已经交付了这笔款子,所以他才认为自己有这个权利。”

“那么,伪造罪怎么能成立呢?”老法官说。“从民事上来说,伪造罪的本质在使别人蒙受损失。”

“啊!那就清楚了,即使杜·克鲁瓦谢的说法是事实,那也无非是把他的签名改作别用,用来支取一笔款子,而这笔款子是杜·克鲁瓦谢禁止他的银行家支付的,如此而已,”卡缪索说。

“先生们,”勃龙代说,“依我看来,这是一件小事,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收了我的钱,我也许要等你开一张票据给我,可是我,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我急着等钱用,我就……呸!你的控告完全出自私情,出自报仇的愿望!伪造罪要能成立,立法者规定必须有窃取一笔款项的企图,必须有意将自己无权占有的利益据为己有。而在我们的这件案子中,无论根据罗马法的规定也好,按照现行判例的精神也好,都不构成伪造罪;我们在这里指的始终是民事的范围,因为这里控告的不是伪造公文书罪。在民事范围,伪造罪必须有窃取款项的企图,在这案子里这个企图在哪里呢?先生们,我们生活在什么时代?院长离开我们,使得应该结束的预审不能进行!我从今天起才算认识清楚了院长先生,我要还清我对他错误认识所欠下的债;从今以后他要自己起草判决书了。卡缪索先生,你应该尽快结束这个案件。”

“对了,”米许说,“我的意见是:立即释放年轻伯爵,而不必要求交保释放。一切全看对杜·克鲁瓦谢和他老婆审问的结果。卡缪索先生,你可以在开庭时传讯他们,在四点钟以前录取他们的口供,今晚就拟出报告书,我们明天开庭前就可以作出决定。”

“在律师们辩论的当儿,我们可以商量进行的步骤,”勃龙代对卡缪索说。

于是三个法官穿上法衣,开庭去了。

中午,主教大人同阿尔芒德小姐到达德·埃斯格里尼翁公馆,谢内尔和库蒂里耶先生早已在那里等待他们。杜·克鲁瓦谢太太的神师库蒂里耶神甫同主教大人经过短时间的商量以后,库蒂里耶马上启程到杜·克鲁瓦谢太太家里去。

上午十一点钟,杜·克鲁瓦谢收到一张传票,传唤他在下午一时到二时之间到刑庭预审推事的办公室去。他去了,心里当然充满了应有的怀疑。院长没能预见到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的到来,也没有预见到检察官的突然返回,更不知道这三位法官会临时开会商量,他忘记了和杜·克鲁瓦谢商定应付预审开庭的行动计划。他们两人都不相信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杜·克鲁瓦谢赶紧准时出庭,他想打听一下卡缪索先生的意向。因此他不得不回答问题。法官卡缪索向他简单地提出下述六个问题:——“被控为伪造的票据,上面的签名是否真的?——在这张票据以前,他同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是否有过银钱往来?——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先生是否曾经事先通知或不通知向他开过票据?——他是不是曾经写信给德·埃斯格里尼翁先生,授权他随时可以向他要求垫款?——谢内尔是不是曾经好几次把垫款归还给他?——在某段时期他是不是离家外出?”

杜·克鲁瓦谢对这些问题都作了肯定的回答。不管他怎样用语言解释,法官总要银行家用“是”或者“不是”来回答。等到一问一答制成笔录以后,法官用晴天霹雳似的一个问句来结束这场审问:——“杜·克鲁瓦谢知道不知道,根据谢内尔的声明和这位谢内尔给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的通知书,所谓伪造票据的金额已由谢内尔在签发票据五天以前交到他家?”

最后一个问题使杜·克鲁瓦谢大为惊骇。他要求解释这样的讯问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他变成了罪犯,而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成了原告?他强调指出,如果那笔钱早已交到他家里,他就不会提出控告了。

“司法部门会弄清楚的,”法官说,同时把他最后的一句话记录下来便叫他走了。

“可是,先生,这笔钱……”

“这笔钱在你家里,”法官说。

谢内尔也被传讯,出庭把事情经过述说一遍。他的话自有杜·克鲁瓦谢太太的口供加以证实。法官早已审问过德·埃斯格里尼翁伯爵,他在谢内尔的授意之下,递上第一封信,在信内杜·克鲁瓦谢叫他尽管对他开出票据,不必事先垫付款项,否则就是对他的侮辱。然后他又交出一封谢内尔写给他的信,信内通知他已经将三十万法郎送至杜·克鲁瓦谢家中。有了这些证据,年轻伯爵的无罪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了。杜·克鲁瓦谢从法院回到家里的时候,脸色愤怒得发白,嘴唇哆嗦,由于抑制住的气愤而泛着白沫。他发觉他的老婆坐在客厅壁炉的一个角落里,替他织一双拖鞋;她抬头看见他的样子便禁不住哆嗦起来,可是她已经拿定了主意。

“夫人,”杜·克鲁瓦谢结结巴巴地叫嚷,“您在法官面前作了什么证言?您叫我丢脸,败诉,您出卖了我!”

“我救了您,先生,”她回答。“如果您终有一天能够荣幸地把您的外甥女嫁给年轻的伯爵,同德·埃斯格里尼翁家联姻,这就是我今天这样做的功劳。”

“奇迹!巴兰的母驴竟然开口说话了①,”他大声嚷道。“再出什么事我也不觉得奇怪了。那么卡缪索先生说已经交到我家的三十万法郎呢?”

①《旧约·民数记》第二十二章载:摩押王巴勒派巴兰去诅咒以色列人;巴兰骑的驴子中途看见耶和华的使者显形,三次避让,害主人受苦,因之三次挨打,便开口说话喊冤。

“在这儿,”她边说边从她的长靠椅的靠垫下面拿出一扎钞票来。“我说谢内尔先生交给了我,我这样说并没有犯大罪。”

“是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吗?”

“当时您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