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有完,伯爵先生,继续赶着车子往前走,到格勒奈尔街的好拉封丹旅馆里去,你在那里会见到阿尔芒德小姐,她刚到达。她的车子已经套上了马,她正等着你,要把你带走。”

心烦意乱的维克蒂尼安,象溺水的人一样马上抓住人家递到他手边的树枝;他奔到旅馆,找到姑姑,拥抱着她,他的姑姑哭得泪人儿似的,简直象是她侄儿的共犯。他们俩一起上了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巴黎城外,在布雷斯特的路上奔驰。灰心丧气的维克蒂尼安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姑姑同侄儿谈起话来的时候,刚才使维克蒂尼安不假思索就投进他姑姑怀抱的那个致命的误会,他们两人都还没明白过来:侄儿想的是他的伪造证券行为,姑姑想的是欠债和那些期票。

“你都知道了,姑姑,”他对她说。

“是的,可怜的孩子,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这种时候,我不会骂你,勇敢点吧。”

“一定要把我藏起来。”

“也许要吧。是的,这个想法很好。”

“要是我们算准了能够在半夜到达,把我藏在谢内尔家里,不让人家看见,你看怎样?”

“那是最好也没有了,我们就更容易把一切都瞒着我哥哥了。可怜的天使!他会多么痛苦啊,”她一边说一边爱抚着这个不肖子弟。

“噢!现在我才懂得了什么是丢脸,它使我的爱情冷下来了。”

“倒霉的孩子!有多少幸福,就有多少苦难!”

阿尔芒德小姐把她侄子发烫的脑袋抱在怀里,吻着他那尽管天气寒冷却仍然布满汗珠的前额,就象圣女们把基督放进尸衣里吻基督的前额一样。按照她的如意算盘,这个浪子应该在夜里①躲进羊圈街谢内尔安静的住宅,可是命运却使得他在到达的时候,正如俗语所说的一样,仿佛羊入虎口。这天晚上,谢内尔同勒普雷索瓦先生的首席帮办谈妥了转让他的事务所;勒普雷索瓦先生是自由党的公证人,正如谢内尔是保王党的公证人一样。他的首席帮办是一个家里相当有钱的年轻人,所以他能出大价钱:十万法郎,部分是现金。

①旅程大约经过二十四小时。

“有了十万法郎,”老公证人这时正搓着双手说,“就可以还清债务。那小伙子借了许多高利贷,我们要把他关在这儿。我要到那边去,我亲自去,非要叫这些狗屈服不可。”

谢内尔,老实的谢内尔,道德高尚的谢内尔,可敬的谢内尔,把他心爱的孩子维克蒂尼安伯爵的债权人称为“狗”。

那个买进事务所的首席帮办,未来的公证人,正要离开羊圈街的时候,阿尔芒德小姐的四轮马车向这条街驶了进来。在这座城里,这种时候,一辆马车停在老公证人的门口,自然要引起这个年轻人的好奇心。首席帮办躲进一个门凹里张望,他看见了阿尔芒德小姐。

“阿尔芒德·德·埃斯格里尼翁小姐在这种时候来到这里?德·埃斯格里尼翁家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他心中想道。

谢内尔一见到阿尔芒德小姐,立刻把拿在手里的灯火隐藏起来,机密地把小姐迎了进去。谢内尔看见了维克蒂尼安,阿尔芒德又在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那个老好人立刻明白了一切;他张望一下街道,街道上静寂无声而且阒无一人,他作了一下手势,年轻的伯爵立刻从马车上冲下来,走进院子里。一切都完了,维克蒂尼安的隐身处所被谢内尔的后继人知道了。

“啊!伯爵先生,”卸任的公证人把维克蒂尼安带进一间屋里安顿下来后,才叫喊了一声。这间房间外通谢内尔的办公室,任何人想要走进去,非得从这位老好人的身上跨过去不可。

“是啊,先生,”年轻的伯爵懂得他的老朋友喊这一声的用意,他回答老好人;“我没有听从你的话,我现在是处在深渊的底层,非死不可了。”

“不,不,”老好人用胜利的眼光望着阿尔芒德小姐和伯爵。“我已经出让了我的事务所。我工作的时间太长了,我想退休了。明天中午我便能收到十万法郎,有了这笔钱,我们便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妥贴了。小姐,”他又转过来对她说,“你累了,上车吧,回到家里好好睡一觉。事情明天再办吧。”

“他的处境安全吗?”她指着维克蒂尼安问。

“当然安全,”老头子回答。

她亲吻了她的侄子,在他的额头上留下几滴眼泪,就走了。

“我的好谢内尔,在我目前的处境下,你的十万法郎对我有什么用?”伯爵同他的老朋友又谈起债务来的时候,伯爵对他说。“我想,你还不知道我的麻烦有多大。”

维克蒂尼安说明了他的处境。谢内尔仿佛被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动也不动。如果不是他的忠心耿耿支持着他,这一下打击就会使他倒下去了。人人都以为他的老眼早已干涸,他却流下了两行泪水。在短时间内,他又变成了一个孩子。在短时间内,他就象一个失去理智的人,眼看着自己的房屋着了火,而且透过窗户,看见他的孩子们的摇篮被火烧着,他们的头发被火烧得嘶嘶作响。他就象阿米奥①所说的,站起身来,仿佛长高了一般,他举起他老皱的手,象疯人一样绝望地挥舞。

①阿米奥(1513—1593),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太傅和神师,曾翻译过许多拉丁文著作。

“我只希望你的父亲到死也不知道这一切,小伙子!伪造证券已经够你受了,不要再犯杀父罪了吧!逃走吗?不行,他们可以用缺席审判来判决你。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你不伪造我的签字呢?伪造我的签字我就会付清款项,我不会把证券交给检察官。我再也无能为力了。你已经把我逼到地狱的最后一个洞穴里去了。杜·克鲁瓦谢!事情要闹到什么地步呢?怎么办呢?如果你杀了人,那还可以原谅;可是伪造罪!伪造证券罪。而且时间,时间象飞似地过去,”他用威吓的手势指着他古老的挂钟。“现在,一定要伪造一张假护照,一桩犯罪行为会引起另一桩。一定要……”他停顿了半晌,“一定要挽救德·埃斯格里尼翁家族,这比什么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