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忠诚的奴仆也分担了女主人的沮丧心情。他猜透了女主人的心思,将昂伏夫人的烈性酒端走了,那酒是款待单身汉,而不是款待一个俄国女人的丈夫的。这种种细节都为人一一注意到,并且成为笑料。德·斯蓬德教士本来知道德·特雷维尔先生旅行的目的,但由于他总是心不在焉,竟然丝毫没有提起过,他哪里知道他的外甥女会对德·特雷维尔先生产生兴趣呢!至于子爵本人,一心想着自己旅行的目的,而且象许多丈夫一样,并不急于谈及自己的妻室,他一直还没有机会说自己已经结婚。此外,他以为科尔蒙小姐已经知道这个情况。杜·布斯基耶一露面,人们便刨根问底地盘问他。刚才进去的六位女士中有一位走下楼来,宣布科尔蒙小姐已大有好转,已经请来了医生。不过她还需要卧床休息,看来急需放血。不久,客厅里宾客已满。科尔蒙小姐不在场,女士们可以大谈特谈刚刚发生的一幕,将这悲喜剧的一幕加以铺陈、评论、美化、装饰、添枝加叶、大肆宣染。所有在科尔蒙小姐家聚会的阿朗松人士,到了第二天,对这一幕仍然念念不忘。

“这位好心的杜·布斯基耶先生,您没见他抱着您那样子呢!多大的手劲!”若塞特对女主人说道,“真的,他见您病了,脸都白了。他一直是爱您的。”

这庄严隆重而又可怕的一天,这句话便是结束语了。

第二天上午,这出喜剧的每一细微末节都传遍了阿朗松的家家户户。说句叫这个城市丢人的话吧,这些情节在阿朗松引起普遍一致的讥笑。第二天,科尔蒙小姐放血之后身体状况大有好转,她让那个并非故意愚弄她的人挎着胳膊去吃早饭。那些胆大包天讥笑她的人,如果亲眼看见她这个时候表现出来的高贵尊严和激励着她的了不起的基督教逆来顺受精神,一定会觉得她精神非常高尚。她对子爵说道:“德·特雷维尔夫人在这里很难找到适合于她的住宅。先生,你们在这城里还没有安排好住宅以前,就请您赏光,住在我家里吧!”

拿她开心的冷酷的人们,你们为什么不看看这一点呢?

“可是,小姐,我有两个女孩、两个男孩,那样我们是太打扰你了。”

“不要拒绝我吧!”她用饱含痛悔的目光望着他,说道。

“我给您回信时,也顺便提到住在我家这事了嘛,可是您没收到我的回信。”

“怎么,舅舅,你知道……”

可怜的老姑娘说不下去了。若塞特叹了一口气。无论是德·特雷维尔子爵,还是舅父,对此都丝毫没有察觉。早饭后,德·斯蓬德教士按照他们前一天商量好的计划,带着子爵走了,给他看看阿朗松哪些房子能够搞到手,或者什么地点合适,可以盖房子。

科尔蒙小姐独自一人留在客厅里,可怜巴巴地对若塞特说道:“我的孩子,现在我可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嘿!小姐,您嫁人哪!”

“可是,我的姑娘,我思想上没有准备,还没有选定谁。”

“哟!我要是您呀,我就挑杜·布斯基耶先生。”

“若塞特,德·瓦卢瓦先生可说他是个铁杆的共和党啊!”

“您那些先生们,专门胡说八道!他们还声称他敲共和国的竹杠呢!照这么说,他岂不是一点不喜欢共和国么!”若塞特说着走开了。

“真想不到这个姑娘还这么有头脑!”科尔蒙小姐想道。她独自一人呆坐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

她模糊感到,要堵上这城里人的嘴,迅速结婚是唯一的办法。最近这次挫折,这么明显的丢人,倒起了一个作用,那就是叫她大胆地拿个主意,否则没有头脑的人,总是一条道跑到天黑。两个老光棍,每人都清楚地懂得老姑娘即将处于什么地位,两个人都决定上午就来打听她的消息,而且以单身汉的姿态“向前挺进”。德·瓦卢瓦先生认为,这种形势要求精心梳妆打扮。于是他洗了一个澡,收拾得异乎寻常的干净整齐。赛查丽纳见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很巧妙地略施脂粉。杜·布斯基耶这个粗里粗气的共和党,在坚强意志的激励下,对于衣着打扮毫不在意,首先来到。这些小事能决定帝国的命运,也能决定人的命运。凯勒曼的骑兵来到马朗戈,勃吕歇抵达滑铁卢①,路易十四对欧也纳亲王的蔑视②,德南的神甫③,所有这些造成成败的重大原因,历史上都予以记载。但是没有一个人利用这种机会将这些人生活中的小事一无遗漏地载入史册。德·朗热公爵夫人(见《十三人故事》)因为缺乏十分钟的耐心而当了修女,包比诺法官推迟到第二天去询问德·埃斯巴侯爵(见《禁治产》),夏尔·葛朗台归来从波尔多上岸而不是取道南特④,这些事,你们看到了吗?人们把这些事叫做偶然,叫做命里注定。要往脸上施的这一点点脂粉,使德·瓦卢瓦骑士的希望完全破灭。这位绅士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垮台:他从前全靠美惠三女神活着,也应该死于三女神之手。就在骑士向他的衣着打扮作最后一次顾盼的时候,肥肥胖胖的杜·布斯基耶已经走进了愁眉苦脸的老姑娘的客厅。

①勃吕歇(1742—1819),普鲁士将军。他到达滑铁卢战场,对同盟国战胜拿破仑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②欧也纳亲王,全名是欧也纳·德·萨瓦-卡里尼昂,是奥地利的军队统帅和政治人物。最初因遭到路易十四的轻视,转而为奥国服务,结果战功卓着,成为著名人物。

③根据伏尔泰的说法,德南的神甫与勒弗沃尔·德·奥瓦尔一起,提出了著名的运兵方法,经过研究被采用,因而获德南大捷。

④见《欧也妮·葛朗台》,这种路线的改变是一个信号,说明他已经背叛了与欧也妮·葛朗台山盟海誓的爱情。

老姑娘刚才思考时,骑士本来大大占着上风。而杜·布斯基耶第一个走进客厅这一着,倒与从前倾向于这个共和党的一丝想法一拍即合了。

“天意是要他,”看见杜·布斯基耶走进来,老姑娘心里想道。

“小姐,我这么急忙前来,请您不要往坏处想。我不愿意委托那个傻瓜勒内来打听您的消息,我就亲自来了。”

“我身体很好,”她激动地回答道,“杜·布斯基耶先生,”

她停顿了一下,又以非常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昨天给您添了麻烦,您不怕辛苦,我很感谢您……”

她忆起自己曾经躺在杜·布斯基耶的怀抱里,这一偶然事件在她看来尤其显得出自天意。她腰带、束带绷断,女性的珍宝全部抛撒在珠宝匣外面,让一个男人看见,这还是第一次。

“我抱着您,心里那么高兴,觉得您一点也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