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往往是这样:就某个人传了许多风言风语,惟独他自己不知道。全城都在议论他,或是背后诽谤,或是公开指摘。如果他没有朋友,他就一无所知。于是,这个无辜的杜·布斯基耶,这个但愿自己有罪、巴不得苏珊没有说谎的杜·布斯基耶,对这些事简直一无所知:没有一个人对他讲苏珊已将事情透露出去;所有的人也都觉得就这种事盘问他不合适。这一类的事,当事人有时掌握着一些秘密,可是这些秘密又使他不得不保持沉默。小圈子的人从饭厅回到客厅准备喝咖啡的时候,客厅中有些前来打牌的人已经来到。杜·布斯基耶也来了。他显得特别令人讨厌,还有点自命不凡的劲头。科尔蒙小姐为羞涩所左右,简直不敢抬眼望一望这个可恶的引诱少女的家伙。她抓住阿塔纳兹,教训了他一通,说的都是关于保王政治和宗教道德的莫名其妙的老生常谈。可怜的诗人不象德·瓦卢瓦骑士那样拥有装饰着公主肖像的鼻烟壶,以便领受这番蠢话的教训,于是他呆头呆脑地听着他所爱慕的人讲话,一面凝望着她那硕大无比的连衫裙上身部分,那上身裹着这完美的身躯——体积庞大的标志。情欲在他身上产生了酒醉一般的效果,老姑娘小小的清脆的声音变成了温存的絮语,那平平淡淡的思想变成了充满智慧的理由。

爱情是一个伪币制造者,不断地将硬币换成金路易,也常常将金路易作成硬币。

“喂!好了,阿塔纳兹,你答应我么?”

这最后一句话,象那些一听叫人吓一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声音一样,击在兴高采烈的年轻人耳鼓上。

“您说什么,小姐?”他回答道。

科尔蒙小姐骤然站起来,同时朝杜·布斯基耶望了一眼。

杜·布斯基耶此刻酷似共和国硬币上铸的那位神话传说中的胖天神。①她朝格朗松太太走过去,附耳对她说道:“可怜的朋友,你的儿子是个白痴!上中学把他给葬送了,”她想起德·瓦卢瓦骑士反复强调中学里教育之糟糕,又这么说了一句。

①这里指共和国发行的五法郎硬币,上面铸着商业神的面孔,但其线条及特征均为赫丘利。

这真是晴天霹雳!可怜的阿塔纳兹自己还不知道,他早已有机会在老姑娘的心中勾起情思,刚才如果他好好听她讲话,满可以借机叫她理解自己的激情。因为科尔蒙小姐正在情绪激动之中,一句话就够了。可是年轻人的爱情和真正的爱情,其特点就是又傻又笨的贪婪劲,这种劲头葬送了他,正象有时一个充满生命活力的孩子出于无知也会摔死一样。

“你对科尔蒙小姐说什么了?”格朗松太太问他的儿子。

“什么也没说呀!”

“什么也没说?等我以后给你说明白!”她心中想道,把这桩要紧的事推迟到明天去办。她觉得反正杜·布斯基耶在老姑娘的心目中已经完蛋,因此对科尔蒙小姐刚才那句话不大在意。

不久,客厅里的四张牌桌已经坐满了十六位赌客。有四个人对皮克牌感兴趣。这皮克牌要价最高,赌这个要搭上许多钱。舒瓦内尔先生,检察官和两位妇女到红色雕漆的书房里去玩西洋双六棋。多枝烛台上蜡烛都已点燃。每一对新到的夫妇都对科尔蒙小姐说:“您明天就要去普雷博戴了吗?”

“是啊,一定得去,”她回答道。

然后这位小姐的小圈子的鲜花就在壁炉前,安乐椅上,牌桌四周开放起来。

一般情况下,这位家庭女主人显得很忙碌。今天,格朗松太太首先发现老姑娘的情绪不大对头:科尔蒙小姐有心事。

“你想什么呢,表姑?”待她发现科尔蒙小姐坐在小客厅里的时候,终于这样对她说道。

“我在想那个可怜的姑娘,”她回答,“我不是妇女协会的主席吗,我去给你拿十个埃居来!”

“十个埃居!”格朗松太太大叫起来,“你从来没捐过这么多钱啊!”

“可是,我的好心人,有孩子岂不是很自然的吗!”

这句发自内心的不道德的话,使妇女协会的司库目瞪口呆。显然,在科尔蒙小姐的心目中杜·布斯基耶的形象已经高大起来。

“确实,”格朗松太太说道,“杜·布斯基耶不仅是个魔鬼,而且是个恶棍。给一个人造成了损失,难道不应该赔偿人家吗?帮助这个小姑娘的,不应该是我们,难道不应该是他吗?不管怎么说,这个姑娘我看也够坏的,在阿朗松,比杜·布斯基耶这个恬不知耻的家伙好的人总是有的嘛!一定是够放荡的娘们,才会去找他!”

“你说‘恬不知耻’!我的亲爱的,你的儿子教了你一些无法理解的拉丁词①。当然,我不想原谅杜·布斯基耶先生。不过,请你给我解释解释,一个女人喜欢这个男人胜于喜欢另一个男人,为什么就是放荡呢?”

①“恬不知耻”(cynique)这个词来源于希腊文,而不是拉丁文,作者这里想说明科尔蒙小姐的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