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很高,窗户前突,窗顶上有雕刻的三角楣,窗子四周的檐沟包了铅皮,十分漂亮,檐沟的朝外部分又有栏杆加以装饰。两扇窗户之间,伸出一个喷口呈动物口形状,将滴水喷吐在大石头上,凿出了五个洞眼。两面山墙顶上是铅铸的花束。这是平民的象征,从前只有贵族才有权利安装风向标。右侧庭院一边,是车库和马房。左侧是厨房、柴草和水房。有一扇大门总是开着,大门上留出一道矮门,装有小窗和唤人铃。过路的人从这里向内一望,便可以看到宽敞的庭院当中有一个大花坛,四周围以女贞树树篱,将堆起的土加以固定。大花坛由几株四季蔷薇、丁香、轮锋菊、百合和西班牙染料木组成,夏季四周还要摆上大盆栽的月桂、石榴和爱神木。一个陌生人,如果他对这庭院及其附属建筑这样清洁和井井有条留下很深的印象,也可以推测出这家有个老姑娘。统管这一切的目光应该是无所事事、到处搜索、异常保守的目光,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出于性格,而是需要找事干。只有一位终日闲暇无事一定要找点事干的老小姐,才会叫人拔去地面石板缝中间的杂草,叫人把墙顶擦洗干净,要求不断打扫,从不许工具仓库的皮门帘马虎拉上。只有她闲着没事才有能力将荷兰式的清洁①引进这小小的外省地方。要知道,这里位于佩尔舍、布列塔尼和诺曼底之间,本是人们自豪地鼓吹对于舒适毫不在乎的地方。

①荷兰以清洁著名,因有此喻。

德·瓦卢瓦骑士和杜·布斯基耶登上这家公馆台阶高处两侧的石级时,没有一次不心情激动。一个心想,这公馆住一位贵族院议员挺合适;另一个心想:市长应该住在这里。台阶上端是一个大落地窗(也是门)。走进第二道与此相同的门,便是光线充足的前厅。从另一道门出去,花园一侧,还有一道台阶。两道门之间仿佛长廊的地方,地上铺着红色方砖,护壁板铺到齐肘的高度。这里成了家族肖像病院:有几个人一只眼睛出了毛病,另外几个人一只肩膀破损;这个人手里拿着帽子,但是手已不复存在,那个人给锯去了一条腿①。外套、木鞋、套鞋、雨伞、帽子和毛皮大衣也放在这里。这是每个常客来到时放下随身携带衣物、离去时再拿走的器物仓库。沿着每一面墙都有一张木头长凳,以便提着风灯来接主人回家的仆人落坐。还有一个大火炉,以驱除同时来自庭院和花园的寒风。这条廊子就这样将房屋分成左右相等的两部分。这半边,朝院子一面是楼梯间,朝花园一面是一间很大的饭厅,然后是一间配膳室,经过配膳室进厨房。另一边,是一间有四扇窗子的客厅,紧挨客厅还有两个小间,一间朝着花园,用作贵妇人的小客厅,另一间朝着院子,作书房用。二层包括一对夫妇的全套用房和德·斯蓬德老教士居住的房间。阁楼大概早就提供大量住宅,为大小老鼠所居住了。这些老鼠夜间活动战绩辉煌,科尔蒙小姐曾经在德·瓦卢瓦骑士面前反复念叨过。使用了各种对付老鼠的办法均告无效,真叫科尔蒙小姐百思不得其解。

①指这里悬挂的家族祖先肖像已破损不堪。

花园大概有半阿尔邦大小,亮河就从花园边缘上流过。之所以称之为亮河,是河床里有云母片闪闪发光的缘故。但这亮河在别处闪闪发光,惟独在瓦诺布勒不然,因为亮河流到这里,那浅浅的河水里满载着城里的工业往河里抛掷的染料和残渣。科尔蒙小姐的花园对岸,也象流水经过的任何一座内地城市一样,房屋挤挤压压。那里的人干的都是下等行业。

幸好当时科尔蒙小姐对面住的还都是安分守己的人,有一些平民人家,一个面包师,一个洗染工,几个做乌木家具的木匠。这花园里种满了常见的花,尽头自然是一处形成堤岸的台地,台地下面有几级台阶,拾级而下,可到亮河边。请你想象一下,在台地的宽檐栏杆上,放着白色、蓝色的大瓷盆,盆内栽种着俊秀挺拔的丁香。右边和左边,沿着附近的墙壁,你看到的是两行菩提树,修剪得整整齐齐。小河对岸及其简陋的房屋、亮河浅浅的流水、花园、紧贴着附近墙壁的两行树木,加上科尔蒙家族颇有气派的房屋,呈现出一派善良纯真、贞洁素和布尔乔亚色彩的景象。说到这里,各位读者对这里的景色大概会有一个概念了。多么清幽,多么宁静!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演变的东西:这里,似乎一切都是永恒的。楼下作接待客人用,那里,一切也都散发出古老的、一成不变的外省气息。

偌大的客厅方方正正,四扇门、四扇窗,木料护壁板,朴素地漆成灰色。唯一的一面穿衣镜,呈椭圆形,安放在壁炉上。门楣上的单色画①,画的是时序女神②带领着日神前进。

①单色画装饰房间,在十八世纪非常流行。

②时序女神,又称季节女神,又称荷赖,她们掌管季节顺序,使万物按时生长发育。

在这一带,每一处门楣上都有这一类绘画,简直泛滥成灾。艺术家发明了这些季节女神,她们在法国中部一大部分人家家中出现,使你对那个忙于收割、播种或者往自己身上抛撒鲜花的令人讨厌的爱神产生了憎恶之情。每一扇窗户都饰有绿色锦缎窗帘,窗帘绳上带着很大的流苏结,将窗帘吊起,构成偌大的华盖。上了油漆和彩釉的木制家具,形状多弯曲,是上一世纪非常时髦的样式。家具上蒙着套子,露出的圆形雕饰上雕的是拉封丹的寓言故事。有的椅子或靠背椅,边沿已经修整过。一条大梁将天花板分成两半,正中挂着一盏大块纯石英晶体做的古老吊灯,覆以绿色灯罩。壁炉上放着两个塞夫勒蓝色瓷瓶。古色古香的多枝烛台和一台挂钟,挂在大镜子上方。这台铜镀金挂钟上的绘画,主题取材于《逃兵》的最后一场,这证明瑟丹纳①的作品曾经风行一时。画面由十一个人物组成,每个人物有四指高:深处,逃兵由士兵押解,走出监狱;前景上,几乎昏倒在地的少妇向他捧出国王的赦免令。炉子,火铲,火钳,款式均与挂钟无异。护壁板上的装饰是年代最近的家族成员肖像,有一、两张是里戈②的作品,有三张是拉图尔③的色粉画。四张牌桌,一张西洋双六棋棋盘,一张皮克牌牌桌,把这间大屋子塞得满满的。整幢房屋中只有这一间铺了地板。

①瑟丹纳(1719—1797),法国剧作家。《逃兵》是一部三幕歌剧,曾在意大利剧院上演,讲的是一个小伙子开了小差,被判处死刑;他的未婚妻求得国王的恩准,在最后一分钟将赦免令送到了监狱。

②里戈(1659—1743),法国画家。

③拉图尔(1704—1788),法国色粉画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