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的利害,”小矮子冷冷地回答,“因为我们有子女……。您的舅舅西拉斯·皮耶德斐在纽约去世了。他在那边好几个国家呆过,财产几起几落,最后在纽约留下了大约七、八十万法郎,有人说一百二十万法郎,但那得把货物都卖出去……。我是一家之长,我行使您的权利。”

“啊!”迪娜高叫道,“一切法律事务方面的事情,我只信任德·克拉尼先生一人。他熟悉法律,您去和他商谈吧!他办的事一定没错!”

“我用不着德·克拉尼先生就可以把我的孩子从您身边带走……”德·拉博德赖先生说道。

“您的孩子!”迪娜大叫起来,“您一个铜子也没给他们寄过,那还叫您的孩子?您的孩子!……”

她下面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一阵狂笑。但是小矮子拉博德赖无动于衷,使这突发的大笑顿时结为冰霜。

“您母亲大人刚才把孩子领来给我看了。真可爱,我不愿意与他们分离,我要把他们带到咱家昂济城堡去,”德·拉博德赖先生说道,“这无非是为了免得叫他们看见自己的母亲也化起装来,象……”

“好了!够了!”德·拉博德赖夫人急切地说道,“您到这里来,对我有何求?……”

“一纸委托书,以便接受我们舅父西拉斯的遗产……”迪娜拿起一支鹅毛笔,给德·克拉尼先生写了几个字,叫他丈夫晚上再来。

五点钟的时候,已晋升为代理检察长的德·克拉尼先生前来,对德·拉博德赖夫人解释了她的处境。那小老头只是为贪财而来,德·克拉尼先生答应与小老头来个妥协而将一切事情办妥。德·拉博德赖先生非有他妻子的委托书才能为所欲为,于是以下列让步为代价购得这张委托书:文件写明,他首先应付给他妻子一笔膳宿费,只要她宜于住在巴黎,每年给一万法郎。但是,待孩子长到六岁时,要将孩子交给德·拉博德赖先生。最后,法官还要他同意了预付一年的膳宿费。小矮子拉博德赖彬彬有礼地来向他妻子和孩子告别,露面时身穿一件白色防水短外套。他步履那样矫健,与一八三六年时的拉博德赖仍相差无几,以致迪娜不敢对埋葬这个可怕的侏儒抱什么幻想。记者正在花园里抽雪茄,德·拉博德赖先生穿过庭院时,他看见了这只昆虫。对卢斯托来说,这已经足够了。他觉得很明显,小老头成心要粉碎他妻子对他死亡所抱的全部希望。这飞快呈现的一幕,大大改变了记者的秘密安排。抽第二支雪茄时,艾蒂安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他与德·拉博德赖男爵夫人一起生活,迄今为止,两人都花了不少钱。用一个商业用语来说,就是严格说来,双方账目相互抵销。卢斯托鉴于自己财产不多,赚钱又十分费力,思想上已经将自己看成是债主。毫无疑问,此时离开这个女子时机良好。他演这出戏已经三年左右,但他始终是做戏,并未习惯成自然,对此他已感厌倦,又总要将自己的厌倦情绪掩盖起来。这个年轻人本是惯于毫不掩饰的,在家中却要强迫自己面带欠债者站在债主面前时的那种微笑。这种义务叫他一天比一天难受。直到如今,全凭事关未来的巨大利害给予他力量。可是当他看到小矮子拉博德赖那么矫健地动身前往美国,就象乘坐汽船上鲁昂一样时,他对这个未来再没有信心了。他从花园回到华丽的客厅,迪娜刚才就在这客厅里接待前来辞行的丈夫。

“艾蒂安,”德·拉博德赖夫人说道,“你知道刚才我的主子向我提出什么建议吗?如果我高兴在他出门期间住到昂济去,他已经吩咐了下人。他还希望我母亲提出的善意劝告,能叫我下定决心和孩子们一起回到那里去……”

“这个劝告极好,”卢斯托干巴巴地回答。他很了解迪娜,知道她希望得到的是什么样的充满激情的回答,她的目光也在乞求着那样的回答。

这语气,这音调,这漠然的目光,对那个全靠自己的爱情过活的女子来说,打击是多么沉重!她默默无语,任凭两颗偌大的泪珠夺眶而出,沿双颊滚下。待她取出手帕拭去这两颗痛苦之珠时,卢斯托才发现。

“你怎么啦,迪迪娜?”她感情如此激动,触动了他的心,他说道。

“正在我为永远获得了我们的自由而庆幸的时候,”她说,“而这是——以我的财产为代价,同时又卖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一位母亲最珍贵的东西,换来的!……到他们六岁时,他就要把他们从我这里夺走!再要看见他们,就得回桑塞尔去!——那简直是酷刑!——啊!上帝!我干了什么坏事呢?”

卢斯托在迪娜面前跪下,亲吻着她的手,极尽温柔体贴之能事。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他说,“我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不配让你作出这些牺牲,亲爱的天使。从文学上来说,我是一个非常平庸的人。到我再不能在报纸的低等版面作招徕读者的滑稽表演的那一天,报馆老板们就要将我弃置不顾,就象人们把破旧的拖鞋扔在街角一样。你想到这一点了吗?我们这些走钢丝的演员,我们是没有退休金的!若是国家走上这条慈善之路,要补贴的才子可太多了!我已经四十二岁,我已经变得象旱獭一样懒惰。我的爱只会给你造成惨重后果(说着他温存地吻了一下她的手),我感到了这一点。你知道,我二十二岁时就与佛洛丽纳同居过。但是,年轻时可以原谅的、甚至似乎还很漂亮、潇洒的事,到了四十岁就是很不光彩的事了。直到现在,我们共同分担了我们居家过日子的经济负担。最近这一年半,日子过得并不好。因为对我忠心耿耿,你全身着黑出去,这并不给我增光……”迪娜作了一个漂亮的耸肩膀动作,那真胜过世界上各种话语……“是的,”

艾蒂安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我的趣味而牺牲一切,牺牲你的美貌。可是我,在争斗中操碎了心,心中充满对自己前程不祥的预感,我不能用同等的爱来回报你甜蜜的爱。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非常幸福,没有一点阴影……你说,我不愿意叫如此美好的诗篇来个很坏的结尾,难道我错了吗?……”

德·拉博德赖夫人是那样热爱着艾蒂安,艾蒂安表现出的这种与德·克拉尼先生相称的明智叫她满心欢喜。于是她拭干泪水。

“这么说,他是因我的为人而爱我的!”她眼中含笑定睛望着他,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