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别瞎说了!也只有伦巴第街才会发生这样的事……”

“若是说有一个哥哥心怀嫉妒杀死了那个引诱少女的人,你难道不会相信吗?……不过这个小伙子是看戏出来得了胸膜炎,就那么白白死了。他本来是个首席帮办,一文不名,他引诱那女儿,为的就是把公证人的事务所搞到手。这真是上天的报应!”

“这些事你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从玛拉迦那里,那公证人是她的大富豪。”

“怎么,你说的不是卡陶吗?他是那个拖着燕尾服大尾巴、头上扑粉的小老头、弗洛朗蒂纳的好朋友的儿子!……”

“正是。玛拉迦的情郎是个十八岁的干巴瘦乐师,叫他在这个年龄结婚,她总于心不忍。再说,卡陶先生希望那男人至少三十岁。依我看,能找着一个名人作女婿,这公证人是会自鸣得意的。所以,你考虑考虑好吗?你的债也能还了,你会成为每年有一万二千法郎固定收入的富人,而且不用费劲就能当父亲:这都是利!总而言之,你娶的是可安慰的寡妇。他们家除了开销以外,有五万固定收入。所以你到哪一天收入也不会少于一万五千法郎,而且你属于的这个家庭,从政治上来说,地位相当可观。卡陶是议员老卡缪索的小舅子,那卡缪索跟法妮·鲍普莱要好已经很久了!”

“对,”卢斯托说,“老卡缪索娶了已故卡陶小老爹的长女,他们一起捉弄人。”

“你听着,”匈兹太太接着说道,“公证人的老婆卡陶太太娘家姓希弗维尔,化学产品制造商,当今的贵族,钾呀什么的!这倒是不利的一面:你的丈母娘很厉害!……嘿!若是她知道她女儿……真能把那女儿宰了!这个卡陶婆娘是个虔诚的教徒,她那两片嘴唇就象褪了色的两条粉红缎带……象你这样寻欢作乐、生活放荡的人,这个女人大概是永远不会接受的。她也许要去暗访你当光棍的生活,也并非出于恶意,那你的过去,她就会全知道了。不过,卡陶说,他要使用他的父权。这个可怜的家伙只好在几天时间里对他的老婆殷勤备至了,一个木头女人,亲爱的。玛拉迦见过她,给她起个名字,叫‘苦修刷子’。卡陶四十岁,将来会当他那个区的区长,有一天说不定会当上议员。那十万法郎,他提出送你一所漂亮房子,就在圣拉扎尔街,前有院落后有花园;这所房子是他在七月大乱①时买下的,只花了六万法郎。他愿意把这所房子卖给你,这样也就给你提供了到他家走动的机会,能见见女儿,讨好母亲……在卡陶太太眼中,这也构成你的一份财产。总而言之,在这所小公馆里,你会跟个王子一般。借助于卡缪索的影响,会任命你在一个部里当图书馆管理员,而那个部里并没有图书。你若是把你的钱作为报纸保证金投资出去,你一年会有一万法郎固定收入,你赚六千,那图书馆会给你四千……这种好事你上哪儿找去!否则你可能娶一个纯洁无瑕的羔羊,过了两年,这羔羊可能会变成一个轻佻的女人……可现在你碰上了什么?提前支付的股息嘛!这种事现在很时兴!你如果相信我的话,明天你一定要到玛拉迦家去吃晚饭。你会在那里见到你的老丈人。若是玛拉迦嘴不紧,泄露了秘密,他也不能生气,他也会泄露出内情,那你就占了他的上风。至于你妻子么……对!……她的失足正好可以叫你自由自在过单身汉一样的生活。”

①七月大乱指一八三〇年七月革命。

“啊!你的话倒不比一颗炮弹更虚假。”

“我爱的是你本人,如此而已,而且我冷静思考过。好了,你干嘛还象个蜡人阿卜杜·卡迪尔似地在那发愣?用不着考虑。婚姻,这就跟掷硬币猜正反面一样,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好啦,你要的是反面?”

“我明天给你答复,”卢斯托说。

“我更希望你马上答复我。那样,玛拉迦今天晚上就可为你说项了。”

“那么,行吧!……”

卢斯托用晚上的时间给那位侯爵夫人写了一封长信,信中将促使自己结婚的种种原因告诉了她:一直穷愁潦倒呀,缺乏想象力呀,已生白发呀,身心疲惫呀,等等,总之,写了四页理由。

“至于迪娜,我要给她发一张结婚通知,”他心中暗想,“正如毕西沃所说,在斩断情丝上我是好手,谁也比不上……”

卢斯托虽然一开始还有些忸怩作态,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却惟恐这桩亲事谈不成了。所以他与公证人相见时,对公证人极为亲切。

“我在弗洛朗蒂纳家里与您父亲结识,”他对公证人说道,“可能我在蒂凯小姐家里见过您。真是龙生龙,凤生凤。小卡陶老爹——我们都这么称呼他,请您原谅——他是个老好人,又很达观。那时节,佛洛丽纳,弗洛朗蒂纳,蒂丽娅,柯拉莉和玛丽埃特就象一只手上的五根手指一般……这已是十五年以前的事了。您一定明白,我是不会再干什么荒唐事了……那时节,我纵情享乐;如今,我雄心勃勃。可是如今我们这时代,要出人头地,必须不欠债、有财产、有妻室不可。如果我纳税额达到取得选举权的数目,如果我在这家报社不是编辑,而是老板,那我就能和别的许多人一样,有一天当上议员!”

卡陶对这一政见声明十分欣赏。卢斯托拾起这套武器,很讨公证人喜欢。对于这么一个了解他父亲生活秘密的人,公证人比对任何人都更加随便,这种事也很容易理解。第二天,卢斯托便作为圣拉扎尔街房屋的买主被领到卡陶家中,过了三天便在卡陶家中用了饭。

卡陶任在沙特莱广场附近一所古老的房子里。家中一切均显示出富裕。绿色罗纱底下,节俭精神细细镶上了金边。家具上蒙着套子。虽然对这家人家的财富人们丝毫不感到担心,但是一进去头半个小时就想打呵欠。每一件家具上都有烦闷。帷幔凄然地挂在那里。餐厅与阿尔巴贡①的餐厅酷似。即使卢斯托事先不认识玛拉迦,只要在这所房子内巡视一遭,也会猜测到公证人的生活在另一个舞台上进行。记者依稀望见一个个子高高的金发碧眼少女,既缅腆羞涩又无精打采。她的长兄是事务所中的四等帮办,可能是卡陶的接班人。记者颇讨这位长兄的喜欢,卢斯托文坛上的名气使他上了当。最小的妹妹十二岁。卢斯托摆出耶稣会教士的神气,在母亲面前装成一个虔信宗教和维护君主政体的人物,言语审慎,性情温和,举止稳重,极尽恭维之能事。

①阿尔巴贡是莫里哀的喜剧《吝啬鬼》中的主人公。

介绍以后过了二十天,第四次在这家人家用过晚餐后,一直用眼角观察卢斯托的费利西·卡陶,走到窗旁将一杯咖啡送给卢斯托,两眼含泪低声对他说:“先生,您对一个可怜的姑娘的赤诚,我要用余生来感谢您……”

卢斯托很感动:在那眼神、语气、神态之中,有多少话啊!“她也许会给一个正直的人带来幸福,”他心中暗想,紧紧按住她的手,什么话也没有回答。

卡陶太太将她的女婿视为有锦绣前程的人。在她想象中女婿的各种优点里,最使她着迷的,是他品德高尚。那个狡猾的公证人早给艾蒂安出了主意,叫他起誓发愿地说,他既没有私生子,也没有任何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足以危及亲爱的费利西的前程。

“您可能觉得我有点夸大其辞,”那虔诚的女教徒对记者说道,“可是,把我的费利西这样一颗珍珠送给一个男人的时候,当然应该考虑她的未来。我可不是那种把女儿甩出手就兴高采烈的母亲。卡陶先生大步流星,他催促女儿的婚事,希望把这事办完了。我们俩就是在这上头意见不同……嫁给您这样的一个人,可以放心,先生。因为一个文学家,他的青年时期因为辛勤劳动而得以保全,没有受到现时的那种品行不端感染。尽管如此,如果我闭着眼睛把自己女儿嫁出去,你们也会嘲笑我。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您不是什么天真无邪的人。您如果真是那样,我也真要替我的费利西感到难过(这句话是附耳讲的)。可是,如果您有那种风流韵事……对了,先生,您听人说过罗甘太太吧?她是一个公证人的妻子,可惜的是因为我们的肉体,她声名狼藉。罗甘太太从一八二〇年起,与一个银行家有私情……”

“对,杜·蒂耶,”艾蒂安回答道,话一出口立即后悔失言,想到自己怎么这么粗心大意,说出这等话来!这不等于承认自己认识杜·蒂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