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十四治下,有一位叫弥洛的助理法官,其祖先本是狂热的加尔文派教徒。南特敕令①废除时,弥洛改了宗。桑塞尔这地方本是加尔文教派的一处圣地,国王为了鼓励这种皈依运动,任命弥洛作了河泊森林管理处的大官,授予他德·拉博德赖老爷的徽章和贵族头衔,同时将真正而又古老的拉博德赖采邑赐给了他。可叹那著名的拉博德赖上尉的子孙却上了国王敕令给狂热的加尔文教徒设下的圈套,一个个都被绞死。伟大的君王如此对待他们,实在不该!到了路易十五治下,弥洛·德·拉博德赖从普普通通的新贵族一变而为骑士,居然势力大到能将自己的儿子安插到火枪手掌旗官的位置上。掌旗官在丰特诺阿②战死,留下一子。后来路易十六为纪念战死疆场的掌旗官,授予其子以包税人敕书。这个儿子成了金融家,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在交际场中厮混,出入尼韦诺瓦公爵的圈子,自认为有义务追随贵族流亡国外。

①南特敕令为一五九八年法国国王亨利四世在南特城颁布的宗教信仰宽容法令。

②丰特诺阿,比利时一小城,一七四五年萨克森元帅率法军在此大胜英军,荷军。

不过,流亡国外时,他倒也心细,将资本带走了。所以这位富有的流亡者在国外期间资助的大贵族不止一家。后来,他觉得没什么希望了,也可能对总是借钱给人感到厌倦了,便于一八〇〇年回到桑塞尔,赎回了拉博德赖领地。这一方面是出于自尊心,另一方面也出于贵族的虚荣心。此举出自助理法官的孙子,也是完全解释得通的。可是,正象这位前包税人对于他的继承人能否使拉博德赖家族世世代代相传下去不抱太大指望一样,这样一个人在执政府时期①也没有什么光辉前程。金融家有个独生子,叫冉-阿塔纳兹-波利多尔·弥洛·德·拉博德赖,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病秧子。富豪们纵情声色享乐无度,未老先衰,结婚又晚,成婚时血气已经早衰,最后必然使社会上层的人种退化。这个孩子就是这种产物。拉博德赖夫人未成婚时本是一个没有任何财产的少女,只是因为出身贵族才嫁给拉博德赖。流亡国外期间,她耐心地将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拉扯大,对这个孩子十分溺爱。对于发育不全的孩子,母亲心里总是十分溺爱的。拉博德赖夫人死后,有一位叫德·卡泰朗-拉图尔的小姐,为德·拉博德赖先生返回法国尽力很大。这位弥洛家族的吕居吕斯②去世时,给他的儿子留下了领地,虽然不能转移和出售,但是已经在家徽上装了风向标;留下一千金路易,一八〇二年时这还是一个很大的数目;还留下一本诗作簿,簿子上的题辞是:Vanitasvanitatumetomniavanitas!③可是这簿子里有最著名的流亡贵族所欠款项的债券。这个儿子所以活下来,全靠他有寺院那样规律的生活习惯,减少活动(封特奈尔④一向鼓吹减少活动,认为这是多病之躯应该信仰的宗教信条),特别是桑塞尔的空气新鲜,风景优美——从这里极目远眺,卢瓦尔河河谷四十法里⑤以内的景色尽收眼底。从一八〇二年到一八一五年,小拉博德赖使他从前的领地又增加了几处葡萄田,而且十分醉心于种植葡萄。复辟时期开始了。起初他觉得这政权摇摇欲坠,朝不保夕,因此不敢常上巴黎去提出自己的要求。但是,拿破仑死后,他试图将他父亲写的诗变卖出去。对于这个既借钱给人又舞文弄墨的混合物鼓吹的深刻哲理,他完全不理解。这个葡萄农在巴黎浪费了许许多多时间,总算叫纳瓦兰公爵等人(他就是用这个词)承认了他。后来,他那宝贵的收获葡萄的季节来到,将他唤回桑塞尔。他的巴黎之行除了得到一些“愿意帮忙”的允诺以外,可说一无所获。复辟时期又使贵族地位显赫起来,于是拉博德赖想生一个继承人,以便使他的雄心具有意义。从前他一直觉得自己享有这种夫妻特权很成问题,否则他是不会拖延至今尚未成婚的。可是,一八二三年年底前后,眼看自己到了四十三岁身体也还硬朗,他希望自己多年的被迫品行端正能得到报偿。无论哪个医生,占星家或接生婆都未敢预言他活到这个年龄。不过,就他体质羸弱而言,他选择的配偶说明他太欠谨慎。但从这里头,外省的那种机灵绝不会看不出他那老谋深算来。

①执政府时期是一七九九至一八〇四年。

②吕居吕斯(公元前106—前57),罗马名将,战功卓着。后来他所率的军队内部发生骚动,本人也被排挤。他引退回乡,靠他征战中得到的大量财富,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老拉博德赖先生的晚年生活与吕居吕斯引退后的生活颇为相似,因此巴尔扎克将他喻为吕居吕斯。

③拉丁文:虚空中的虚空,万物皆空!

④封特奈尔(1657—1757),法国作家。

⑤指法国古里,一法里约等于四公里,下同。

那时节,布尔日大主教阁下刚刚叫一个少女皈依了天主教。这位少女出身于一个市民家庭。这些市民家庭原是加尔文教派最重要的支柱,多亏他们家境贫寒,或者由于与上天和解,他们竟然逃脱了路易十四的迫害。这家人家姓皮耶德斐,十六世纪时是手艺人。这个姓告诉人们,这是宗教改革运动①时期大兵们互相起的希奇古怪的一个绰号②,这家人家后来成了老老实实的布匹商人。路易十六治下,亚伯拉罕·皮耶德斐生意很不景气,他一七八六年去世的时候,留下两个儿子,几乎一贫如洗。小儿子叫西拉斯·皮耶德斐,放弃了那笔菲薄的遗产,将遗产送给了他哥哥,自己动身到印度去了。革命期间③,大儿子摩伊兹·皮耶德斐购进了一些逃亡贵族的产业,学他祖先的榜样,拆毁了一些修道院和教堂,跟一个信仰天主教的姑娘结了婚。这也真是怪事!这女孩是个独生女,其父原是国民公会议员④,后来上了绞刑架。这位雄心勃勃的摩伊兹·皮耶德斐于一八一九年去世,给他的妻子留下一些财产和一个女儿。财产由于搞农业投机,已大大减少;女儿当时十二岁,貌美惊人。这个女孩受加尔文派宗教教育长大。当时的习惯是,新教徒从《圣经》中取名,以免与罗马教会的圣徒有任何共同之处。按照这个习惯,给这个女孩取名为迪娜。这位迪娜·皮耶德斐小姐,她母亲将她送进布尔日最好的一个寄宿学校,即沙玛罗勒家几位小姐办的寄宿学校。迪娜天资聪颖,且又貌美,在学校十分有名。但是,一些贵族人家、豪富人家的姑娘将她压在底下,而且后来这些姑娘在交际场中扮演的角色,比起她这个平民姑娘来要重要、光彩得多。当时迪娜的母亲正等待着皮耶德斐家财产清理的结果。迪娜曾经短时间地位居其女伴之上,此后她打算在生活中也要与她们平起平坐。她于是想出发誓弃绝加尔文教派宗教信仰的绝招,希望红衣主教能保护自己的精神战利品,照应她的前程。说到这里,读者诸君对于迪娜小姐的高明已经可以窥见一斑。她一到十七岁,便完全出于雄心而皈依了天主教。布尔日的大主教满脑子想着迪娜·皮耶德斐定会成为上流社会的美丽装饰品,极想给她找个人家。这位高级教士找到哪家,哪家都害怕。因为这个姑娘有公主般的仪容,人人都说她在几位沙玛罗勒小姐办的寄宿学校培养出来的少女中,最为聪颖,每年颇有些作戏味道的隆重发奖仪式上,她都名列前茅。拉奥图瓦的土地,母女俩现在还共有。这土地可以带来每年一千埃居的固定收入。可是,一个聪明过人的美人儿,本人又有这么多长处,会叫丈夫花费多少!与这些花费相比,那一千埃居当然是小事一桩了!

①宗教改革运动十六世纪在欧洲进行。

②皮耶德斐这个姓可拆成两个字,意思就是“铁做的脚”。大概是宗教改革时期,某个士兵受伤,安了假脚,同伴们起哄,便送他“铁脚”的绰号。

③指法国一七八九年资产阶级革命期间。

④国民公会是法国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权力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