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默了一会。

男爵夫人往下说道:“他在这桩纠纷中的行动,我认为不大得体;不过当水手的不懂法律也还可以原谅。(她想:咱们还是联合起来吧,打架对彼此都没有好处。)”

神甫脸上掠过一丝轻微的笑意。

他望着两幅画说道:“令侄要能告诉我们这两件作品的价值,对我们倒大有帮助;这些画挂在圣母堂里也是挺好的装饰品。(他想:你对我放一支冷箭,我回敬你两支;咱们两讫了,太太。)”

“要是神甫把画送给圣迦西安大堂,请允许我捐献两个框子,决不辱没作品和挂画的场所。(她想:我正要你承认看中皮罗托的家具。)”

神甫提防得很紧,回答说:“画不是我的。”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把撤回诉讼的公事望桌上一放,说道:“对啦,这个文件把一切争执都解决了,画也还给迦玛小姐了。(你瞧,先生,我多么信托你。)”接着又道:“先生,象你这样的人,这样高尚的品性,着实有资格出来给两个基督徒排难解纷;虽则我现在不大关切皮罗托先生……”

神甫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不过他寄宿在府上呢。”

“不,先生,他不在我家里了。(她想:我小叔要进贵族院,侄儿要升级,害得我对不起人。)”

脱鲁倍听着不动声色,但他态度越镇静,表示他情绪越紧张。这种表面上的安定就是瞒不过德·布尔博讷一个人。那时脱鲁倍心中才得意呢!

“那么太太为什么送撤回诉讼的文件来呢?”神甫问这一句的心情,跟妇女要人把奉承话再说一遍的心情差不多。

“我压制不住我的同情心。皮罗托为人懦弱,想必先生也知道;他央我来看迦玛小姐,提出一个要求,既然他放弃了……”

脱鲁倍皱了皱眉头。

“放弃了一般名律师所公认的权利……”

神甫拿眼睛直盯着德·利斯托迈尔太太。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往下说:“……他希望能收回沙帕鲁的肖像。该怎么办,请先生作主吧……(她心上想:官司打下去,你非输不可!)”

男爵夫人说出名律师几个字的口气,叫神甫明白她对于敌人的厉害和弱点全知道。这种口吻的谈话继续了好一会,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在内行面前拿出全身本领,脱鲁倍神甫终于下楼去把谈判的条件请示迦玛小姐。一忽儿就上来回报说:

“太太,病情凶险的迦玛小姐话是这样说的,‘沙帕鲁神甫待我太好了,我舍不得送掉他的像。’——老实说,倘若那张像是属于我的,无论哪个向我要,我都不给。我对过世的神甫感情始终不变,决不肯放弃权利,不保存他的肖像。”

“先生,我们犯不上为一幅不高明的画闹意见。(你不在乎什么肖像,我何尝在乎呢。)你们留下吧,日后叫人临一幅就是了。我很高兴能把这场令人遗憾的官司了结;借此机会认识了先生,我也心中愉快。听说先生是打惠斯特的好手。”

她又微微笑了笑说:“请您原谅,女人家总不免好奇。倘蒙先生赏光,上我家去打几回惠斯特,真是不胜欢迎。”

脱鲁倍拿手摸着下巴颏儿。——(德·利斯托迈尔太太想道:唔!上钩了!布尔博讷看得不错,他也有他的虚荣。)米拉波得势的时期,看见他从前走不进的府第,如今车子一到就大开正门,不由得心里甜滋滋的十分受用,①副主教当时也是这个感觉。

①米拉波(1749—1791),大革命时期的政治家,演说家;但大革命前生活放荡,负债累累,被人目为浪子。

他回答说:“太太,我正事都忙不过来,没有时间出去应酬。可是你太太有命,我怎么能不登门领教呢?(他心上想:老姑娘快断气了,还是结交利斯托迈尔吧;他们要支持我,我也支持他们;与其和他们作对,不如交个朋友。)”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回去,觉得讲和的谈判开场很顺利,只消总主教再出一把力,就功德圆满了。可是皮罗托撤回了诉讼,一点好处都不曾到手。第二天,德·利斯托迈尔太太知道迦玛小姐死了。老姑娘的遗嘱一拆开,不出众人所料,果然全部遗产都送给脱鲁倍神甫,估计值到三十万。副主教着人送了两份迦玛小姐的丧事弥撒和葬礼的通知单给德·利斯托迈尔太太,一份给她,另外一份给她的侄儿。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道:“那倒是要去的啊。”

德·布尔博讷先生道:“还用说么?脱鲁倍大人特意要试试你们。”又转身对海军少校说:“男爵,一直送到公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