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两句刺心的话,皮罗托忘了活动教区委员的事,赶紧下楼去找房东,脚步跟年轻人一样快。在底下接连正屋,铺着石板的宽大的楼梯台上,他遇到了迦玛小姐。

迦玛小姐嘴角上微微堆着笑容,神气又挖苦又强横,眼睛里射出一团火,亮得象老虎眼睛。皮罗托完全没注意到这些,只顾行着礼说道:

“小姐,我弄不明白怎么你不等我来搬走家具……”

小姐打断了他的话,回答说:“怎么!你所有的东西不是全送往德·利斯托迈尔太太家去了么?”

“我的家具呢?”

“咦,难道你没看过你的合同?”老姑娘的声音要用音符记录下来,才显得出仇恨会使每个字儿的轻重有多么微妙的变化。

那时迦玛小姐的身子似乎变得格外高大,眼睛更亮了,脸也开朗起来,浑身上下快活得直打哆嗦。脱鲁倍神甫在楼上推开一扇窗,手里捧着一册对开本的书,好似嫌室内光线不足。皮罗托象触电似的呆在那里。迦玛小姐嗓音和喇叭一般响亮,对着皮罗托的耳朵直嚷:

“不是早讲好的吗,你要搬走的话,你的家具都得归我,偿还你比沙帕鲁神甫少付的膳宿费?现在波阿雷神甫升了教区委员……”

皮罗托听到最后一句,有气无力的弯了弯腰,仿佛向老姑娘告辞,随即急急忙忙走了。他生怕多留一忽儿会当场昏倒,给两个死冤家看着更得意。他走路象喝醉了酒,好容易捱到德·利斯托迈尔家,在一间矮矮的房里看见一口大箱子,装着他的内外衣服和纸张文件。面对着残余的劫灰,倒霉的神甫坐下来,双手蒙着脸,免得旁人看见他哭。波阿雷神甫当上了教区委员!而他皮罗托竟落得无家可归,囊无分文,连家具都光了!幸而萨洛蒙小姐坐着车经过。德·利斯托迈尔家的门房知道可怜虫伤心,便唤住车夫,上前和萨洛蒙小姐说了几句。半死不活的副堂长被人扶到他忠实的朋友身边,只会说几个不连贯的单字。本来头脑不大灵清的人临时又糊涂起来;萨洛蒙小姐看着吃了一惊,立刻送他上云雀别墅,满以为他神经失常的征兆是波阿雷神甫升级的消息引起的。皮罗托自己都不知道和迦玛小姐订的合同有多大影响,萨洛蒙小姐当然无从得知。有时最悲痛的事也会参杂滑稽的成分:皮罗托古古怪怪的回答,萨洛蒙小姐听着几乎笑出来。

他说:“沙帕鲁的话不错。真是只野兽!”

“谁啊?”萨洛蒙小姐问。

“沙帕鲁。我什么都被他抢去了!”

“你是说波阿雷吧?”

“不是的。脱鲁倍。”

到了云雀别墅,朋友们争着安慰神甫,表示热烈关切;傍晚他终于安静下来,说出早上的经过。

头脑冷静的地主少不得讨合同来看;他从隔天起就觉得事情的奥妙全在合同上。皮罗托从口袋里掏出那该死的文书递给德·布尔博讷先生,德·布尔博讷先生很快地念下去,一忽儿就发现这么一条:

由于甲方莎菲·迦玛按照上开条件同意接受乙方弗朗索瓦·皮罗托的膳宿费,与已故的沙帕鲁先生所付的膳宿费每年有八百法郎差额;由于乙方弗朗索瓦·皮罗托确切承认,在若干年内无力支付迦玛小姐的房客所付的膳宿费,尤其是脱鲁倍神甫所付的膳宿费;又由于甲方莎菲·迦玛为乙方皮罗托代垫的各项费用;乙方皮罗托自愿在亡故之日,或在任何时期不论以任何理由自动迁出现住房屋,而不再享受甲方迦玛小姐按上开条件所承担的义务时,将遗下家具拨归甲方迦玛小姐所有,以偿还甲方损失……

德·布尔博讷先生叫道:“哎唷!竟有这样的合同!那个莎菲·迦玛太辣手了!”

可怜的皮罗托象小孩儿一般的脑子里,万万想不到有朝一日会闹出事来要离开迦玛小姐,他死心塌地打算老死在迦玛家。合同上订的那一条他完全忘了,订的时候也根本没有讨论,觉得条件很公平。当时只要答应他住进去,叫他签无论什么文件都行。这样的天真太了不起了,迦玛小姐的行事太恶毒了,六十多岁的神甫遭到这个命运太惨了,那样的忠厚软弱也太可怜了;德·利斯托迈尔太太一时动了义愤,叫道:

“是我劝你签了搬家的笔据,受到这样的损失;我替你惹祸招殃,应当还你幸福。”

老乡绅道:“可是那合同构成诈欺行为,可以提起诉讼的呢……”

德·利斯托迈尔男爵道:“好!让皮罗托去告她一状。要是在图尔打输了,到奥尔良去上诉;奥尔良打输了,到巴黎去上诉,反正是稳赢的。”

德·布尔博讷先生冷冷的接口道:“倘使要告状,我劝他先辞掉副堂长。”

德·利斯托迈尔太太道:“咱们去请教律师。应当告就告。迦玛小姐做出那种事来太丢人了,脱鲁倍神甫也要受累不浅,他们不能不多少让步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