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迦玛小姐说,每天早上吃一个鸡子,满了一年非死不可,而且真有其事;光吃小白面包,不要同时喝水,吃上几天就能治好坐骨神经痛;拆毁圣马丁修院的工人六个月之内统统死了;拿破仑时代有个省长千方百计想毁掉圣迦西安的钟楼;还有许许多多别的无稽之谈,只要迦玛小姐说出来,皮罗托无不留神细听。

可是那天皮罗托觉得舌头发僵,只能一声不出的吃早饭。

一忽儿又觉得这样闷吃对他的胃太危险了,便大着胆子说:

“咖啡多好啊!”

可惜这股勇气完全白费。圣迦西安大堂两堵黑黝黝的飞扶壁在园子上空留出一小方空隙,副堂长从空隙里望了望天色,鼓起勇气又说:

“今天天气大概比昨天更好……”

迦玛小姐听了这一句,用她最和善的眼风对脱鲁倍神甫瞟了一眼,回过来恶狠狠的瞪着皮罗托,皮罗托幸亏低着头没看见。

女人中间要算莎菲·迦玛小姐最能表现老姑娘的凄凉的心情。她的性格使这幕戏里琐琐碎碎的情节和各个角色早先的生活格外关系重大;但要好好描写这个人物,最好先把一般老姑娘的表现总括为两句话,叫做心灵反映生活,面貌反映心灵。

假如在社会上和自然界中一样,一切都应当有一个目的,那么确实有些人的目的和用处是不可解的。无论道德观点或政治经济观点,都排斥只消费而不生产的人,都不允许有人在世界上占着一个位置而既不为善也不作恶,因为恶也是一种善,只是后果不立刻显露罢了。只要是老姑娘,难得不自居于这一类不生产的人物之列。一个活跃的人觉得自己在工作,就有一种满足的感觉帮助他活下去;倘若感到自己是别人的负担,甚至一无所用,精神上便产生相反的效果,不但引起别人的轻视,连自己也会瞧不起自己。社会上对无用的人责备很严,便是促成老姑娘们心情抑郁,面带愁容的原因之一,不过她们自己不知道而已。

世界上到处有一种不无根据的成见,尤其在法国,老是使一个没有人愿意与之同甘共苦的女性受到很大的歧视。姑娘们到了某个年纪,大家有理也罢,无理也罢,总因为她们吃着无人请教的亏,把她们视同化外。面貌丑陋的,要性格特别善良才能补救天生的缺陷;长得漂亮的,必有严重的原因促成她们的不幸。这两种女子,不知哪一种更应当受人嫌弃。要是她们的独身是经过考虑,有心要保持独立的话,无论男人或是做了母亲的女人都不肯加以原谅,觉得她们违背了女性的牺牲精神,不愿意受苦受难,因为女性之所以特别感动人就在于这一点。逃避了分内的痛苦,就谈不到痛苦所有的可歌可泣的诗意,也丧失了母性的特权,——得不到那种甜蜜的安慰。何况女性的特出的优点,慷慨的天性,只有在不断的实践中才能发挥;终身不嫁的女人却变得毫无意义:

她们自私,冷酷,只能叫人厌恶。

不幸这个铁面无情的判决太确当了,做老姑娘的不会不知道判决所根据的理由。别人如何看待她们的念头在她们心中自然而然的发展,正如她们凄凉的生活在眉宇之间自然而然的反映出来。于是她们一天天的憔悴;一般的妇女随时随刻感情洋溢,心中的快乐使她们面带笑容,动作温柔;老姑娘可从来没有那种洋溢的感情,没有那种快乐。接下来她们变得性情暴烈,抑郁不堪,因为虚度一世的人决不会快活;先是心中痛苦,而痛苦就会叫人变得恶毒。老处女开头总不承认自己的孤独是咎由自取,而是长时期的怪怨社会。从怪怨一变而为心存报复,真是太容易了。还有一点,老姑娘浑身上下的讨厌样子又是独身生活不可避免的后果。既然从来不觉得需要讨人喜欢,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风度,什么叫做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