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普罗凡城为这些事骚动到什么程度可以不必多叙。院长知道几个医生的会诊大约三点钟完毕,希望代祖母说话的监督监护人能够拿了医生的文件出庭。罗格龙娶美丽的巴蒂尔德·德·夏尔热伯夫,以及西尔维赠送他们产权的消息一传出去,罗格龙姊弟立刻得罪了两个朋友:哈贝尔小姐和上校的希望都完了。表面上两人照旧和罗格龙姊弟很好,为的是阴损起来更有效果。马特内先生才说出被两个针线商虐待的小可怜儿头上有个脓肿,赛莱斯特和上校立即提到有天晚上西尔维如何逼比哀兰特走出客厅,撞在门上,罗格龙小姐说了如何狠心和刻毒的话;也讲起一些事实,说明在两个罗格龙监护之下的孩子害了病,老姑娘漠不关心。因此,朋友们表面上代西尔维姊弟辩护,其实是承认他们的行为岂有此理。这些风波早在维奈意料之中;可是他眼看罗格龙的家私就要归夏尔热伯夫小姐掌握,不出几星期,夏尔热伯夫小姐就能住进广场上的漂亮屋子,维奈和她两人可以在普罗凡耀武扬威了;因为他为自己的野心着想,已经在考虑和勃莱奥代家打成一片。

从中午到下午四点,蒂番纳派所有的妇女,迦斯朗,盖潘,于里阿,迦拉东,格内几家的太太,还有专区区长太太,都派人来探问洛兰小姐的病情。比哀兰特完全不知道她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她有了两个最心爱的人,祖母和布里戈陪着,便是在剧烈的痛楚中也感到说不出的快乐。布里戈老是眼泪汪汪,祖母对宝贝孙女百般疼爱。比哀兰特在罗格龙家的生活,祖母连细枝小节都向孩子问明了,一丝不漏的讲给三个医生听。

荷拉斯·毕安训大抱不平,说了许多愤慨的话。他觉得这样惨无人道的行为简直骇人听闻,要求把当地别的医生一齐请来。奈罗先生也在被请之列;因为是罗格龙家的朋友,人家要他对诊断书有什么异议尽管提出。诊断书把病情说得非常严重,而且经过全体医生一致同意,对两个罗格龙更不利。

外边早已认为比哀兰特的外婆是被奈罗气死的,此刻奈罗处的地位也就十分尴尬,被调皮的马特内利用上了;马特内巴不得打击罗格龙姊弟,同时叫和他竞争的同行受累一下。诊断书后来也成为案子里的一宗文件,内容不必照抄了。莫里哀戏中用的医学名词固然鄙陋不堪,现代医学的长处却是说话清楚明白,因此比哀兰特害的虽是普通的,不幸也是普遍的病,经过医生的解释,听起来着实可怕。

会诊有荷拉斯·毕安训那样大名鼎鼎的医生作证,毫无批驳的余地。当天的案子审完了,院长看见比哀兰特的祖母已经到场,便不再退庭;陪祖母来的有奥弗莱先生,有布里戈,还有一大堆群众。维奈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个对比使旁听的人看着很触目,而那天看热闹的人也特别多。维奈本来穿着公服,他把架在绿眼睛上的眼镜扶正了,抬起一张冰冷的脸朝着院长,用他刺耳的尖嗓子发言,说有两个陌生人半夜闯入罗格龙先生和罗格龙小姐家,拐走未成年的女孩子洛兰。监护人主权所在,不能不要求追回被监护人。奥弗莱先生以监督监护人身份站起来要求发言。

他说:“庭长只要看了这份诊断书,由巴黎最高明的一位医生,会同普罗凡全体内外科医生签发的诊断书,就知道罗格龙先生的要求多么无理,同时庭上也能明白女孩子的祖母在何等紧急的形势之下把孩子从刽子手家中抢救出来。事实是这样:从巴黎请来急诊的一位名医和本地全体医生会诊的结果,一致认为女孩子近乎致命的病状确是罗格龙先生和罗格龙小姐的虐待造成的。按照法律规定,我们要在最短期间召开家族会议,讨论是否应当撤销原监护人。我们主张比哀兰特·洛兰不能回到监护人家里,请庭长在洛兰的家族中另派一人照料。”

维奈还想答辩,说诊断书应当给他一份副本,好让他提出反驳。

“诊断书副本用不着给维奈的当事人,”院长很严厉的回答,“也许倒要送检察署。本案现在审理完毕。”

院长随即在申请状上批道:

鉴于本地诸位医生和巴黎医学院医学博士毕安训的诊断,一致认为监护人罗格龙要求追回的未成年女子洛兰身患重病,形势危险,且系在监护人家中待遇恶劣,备受罗格龙之姊虐待所致;本院特裁定在监督监护人不久即将召开的家族会议未有决定以前,未成年女子洛兰不应回至监护人家中,应即迁入监督监护人家中居住。

又鉴于未成年女子的目前状况,以及诸位医生在其身上检定的伤痕;本院指定普罗凡医院内科主任与外科主任负责诊视。倘或虐待罪证确凿,本院得将案件移送检察署处理,届时监督监护人奥弗莱仍可进行民事诉讼,不受任何约束。

蒂番纳院长当场宣读这份措辞严厉的判决书,声音又响亮又清楚。

维奈道:“干吗不马上判徒刑呢?哼,为一个小姑娘同一个小木匠勾勾搭搭,大做文章!”他又态度蛮横的嚷道:“案子这样处理,我们要提出正当怀疑,要求派别的法官审问。”

维奈离开法院,跑到他党内一些重要机构去解释罗格龙的事,说罗格龙对表妹连一根汗毛都没动过。法院主要不是当他比哀兰特的监护人看待,而是当做普罗凡的国会选举人看待。

照他的说法,蒂番纳派完全是小题大做;尽管他们闹得天翻地覆,将来还不是一场空!西尔维明明是个又安分又虔诚的姑娘,她发觉受兄弟监护的女孩子勾搭一个布列塔尼的小木匠,叫做布里戈。那坏蛋知道小姑娘快要得祖母的一份家私,想把她诱拐出去。(维奈竟有面孔提到诱拐两字!)罗格龙小姐并没象蒂番纳帮口说的犯什么大错;暴露小姑娘品性恶劣的信就捏在她手里。西尔维拦下信来的时候,被布列塔尼人的倔强脾气惹恼了才动手的;并且即使西尔维动武,也扯不到罗格龙头上!

这么一来,案子在律师口中变为党派的倾轧,有了政治色彩。从那天夜晚起,地方上的舆论就有了分歧。

一般聪明人说道:“一面之词不可尽信。你听见维奈怎么说吗?他把事情解释得头头是道。”

弗拉皮耶的屋子声音嘈杂,刺激比哀兰特的头痛,不宜再住;她在医疗上和在法律上同样需要搬往监督监护人家。移动病人的措施郑重得了不得,目的是要激动人心。比哀兰特躺在担架上,下面垫着厚褥子,由两个男人抬着,仁爱会的一个女修士捧了一瓶乙醚在旁看护,后面跟着祖母,布里戈,奥弗莱太太和她的贴身女仆。一路都有人在窗口门口看队伍经过。当然,比哀兰特的病状,白得象快要死过去似的脸色,一切都使反对罗格龙的一派占很大便宜。奥弗莱夫妇要全体居民都看到院长的判决多么确当。比哀兰特和祖母给安顿在奥弗莱家的三楼上。公证人和他老婆照顾周到,有心做得很阔气。病人由老祖母服侍。马特内和外科医生当夜就来出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