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哀兰特在厨房里拿了一个面包头,挖了一个洞,把信嵌在里头,使绳子有个重心。半夜里她小心翼翼打开窗子,吊下面包和信,碰到墙或者百叶窗都没有声音。她感觉到绳子被布里戈抓住了。布里戈拉断了线,蹑手蹑脚地慢慢走开。他走到广场中间,比哀兰特才趁着星光模模糊糊的看见他。布里戈借着屋内的烛光打量比哀兰特。两个孩子呆望了一个钟点。比哀兰特挥手要布里戈回去,布里戈走了,比哀兰特仍旧站在窗口;布里戈回到老地方,比哀兰特又叫他回去。这样的戏做了好几次,直到比哀兰特关了窗,躺上床去吹熄了蜡烛才罢。她一上床,虽则浑身难过,也快快活活的睡着了,枕头底下放着布里戈的信。她那一觉睡得象受难者一样,天使们把她的梦装点得花团锦簇,金光闪闪,充满异国情调,还有拉斐尔所看到而表现出来的那些天国的景致。
精神作用对这个体质娇弱的孩子影响极大,比哀兰特第二天起来象云雀一般轻松愉快,容光焕发,说不出的高兴。这变化当然逃不过表姊的眼睛;她这一回不骂比哀兰特了,只象喜鹊那样把她细细打量。她哪儿来的这许多得意呢?西尔维这个想法不是由于霸道,而是由于嫉妒。要不是一心在上校身上,西尔维就会象从前一样对孩子说:“比哀兰特,你太吵闹了,人家和你说话,你只当耳边风!”现在她决意拿出老姑娘刺探秘密的手段来刺探比哀兰特。那天屋子里无声无息,沉闷得很,好比大雷雨以前的一刹那。
吃饭的时候,西尔维说道:“小姐,你可是不难过了?”她不等比哀兰特回答,大声对兄弟说:“我不是告诉你么,她闹来闹去无非要我们不得安宁!”
“表姊,我还是不舒服,好象在发烧……”
“发什么烧?你开心得象小雀子,大概又同什么人相会过了吧?”
比哀兰特浑身一震,低下眼睛望着菜盆。
西尔维嚷道:“答尔丢夫!十四岁已经这样了!哼!什么性格!这样下去,将来不变做一个下流东西才怪!”
“我不懂你的意思,”比哀兰特说着,抬起一双好看的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表姊。
表姊说:“今晚你替我点一支油蜡,坐在饭间里做活。客厅里没有你的位置,我不要你看了我的牌替你心爱的人出主意。”
比哀兰特听着眉头都不皱一皱。
“假惺惺!”西尔维说着走出去了。
罗格龙听着姊姊的话莫名其妙,只是对比哀兰特说:
“你们俩怎么啦?比哀兰特,你得想法讨表姊喜欢。她气量大,性子好,要是对你生气,准是你不对。你们干吗要吵架呢?我喜欢安静。你该看看巴蒂尔德,拿她做榜样。”
比哀兰特无论什么都能忍受;半夜里布里戈准会送回信来,这个希望使她能挨过白天,可是剩下的一些精力为此消耗完了。她熬着不睡,听外面的大钟一小时一小时的敲着,只怕闹出声响来。终于敲了十二点,比哀兰特轻轻的开了窗,这一回是用好几根线连起来做的绳子。她听见布里戈的脚声,便放下绳去,吊上信来,她念着信快乐极了:
亲爱的比哀兰特,既然你这样不舒服,就不应该再等我,把你累坏了。以后我学鸱枭叫,包你听得见。幸亏我跟爸爸学会那种鸟儿的声音。倘若连叫三声,就表示我来了,要你放下绳子。可是这几天我不会来。我希望能报告你一个好消息。噢!死吗?比哀兰特,你真的想死吗?我心都发抖了,想到这一点,好象我自己已经死了。不,比哀兰特,你不会死的,你会快快乐乐的活下去,不久就能从虐待你的人手里释放出来。为了救你,我现在用的办法要不成功,我就告到法院去,我要对着天,对着地,说出两个卑鄙的亲戚怎样待你!你只消再受几天的罪,这是我有把握的;耐着性子等吧,比哀兰特!你该记得,当年咱们滑在池塘里,两人几乎一齐送命,我把你从大窟窿里拖出来;现在和那时一样,你仍旧有布里戈保护。再见了,亲爱的比哀兰特,只要上帝保佑,几天之内咱们就幸福了。只有一件事情使我们不能结合,我可不敢告诉你。不过上帝是喜欢我们的!要不了几天,我能自由自在,毫无顾虑地看到比哀兰特了,没有人出来阻拦了,因为我真想看见你啊,比哀兰特!比哀兰特竟然肯爱我,并且对我说了。是的,比哀兰特,我要做你的情人,但是要等我挣起一份家业来,不辱没你的时候;在此之前,我只想做你忠心的仆人,让你来支配我的生命。再会了。
雅克·布里戈
布里戈没有告诉比哀兰特他写了一封信到南特去给洛兰太太:
洛兰太太,你的孙女不堪虐待,你要不来领她回去,她就要死了。我差点儿认不得她。附上比哀兰特给我的信,你看了可以估计她的处境。此地的人说你拿了孙女的财产,你应当把这个名声洗刷干净。总之,只要可能,你快快来吧,我们还能有快乐的日子;再拖下去,比哀兰特不会在世界上了。
你的恭敬的忠诚的仆人雅克·布里戈
住普罗凡城内大街,木工弗拉皮耶先生家。
布里戈惟恐比哀兰特的祖母死了。
比哀兰特一片天真称为的情人,这一次的来信对比哀兰特简直是个猜不透的谜,但她信心很强,绝对相信布里戈的话。她仿佛沙漠中的旅客远远望见了水井四周的棕榈。她的苦难几天之内就可以完了,这是布里戈告诉她的;她把童年伴侣许的愿当做定心丸。可是她拿两封信叠在一起的时候有个可怕的念头,被她形容得好不凄惨。
“可怜的布里戈,”她心上想,“他哪知道我落在虎口里呢!”
西尔维听见比哀兰特的响动,也听见窗下布里戈的响动,起来赶到窗口,从百叶窗里张望,看见月光之下有个男人走到上校住的屋子前面站住了。老姑娘轻轻开了房门上楼,发觉比哀兰特房内有灯光,十分诧异,从锁眼里望进去什么都看不出。
她叫道:“比哀兰特,你可是病了?”
比哀兰特吓了一跳,回答说:“没有,表姊。”
“那么干吗半夜三更点着火?开开门。我要瞧瞧你做什么来着。”
比哀兰特光着脚开了门。她没防到有人撞来,撂在旁边的绳子不曾收好,表姊看见了,抓着绳子问:
“你拿这个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