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勃莱奥代太太把整个省府搜索遍了;娘家只有两千法郎进款,有力量娶这样一位小姐的贵族一个都找不到。蒂番纳一派和专区区长也着手寻访这样一个人物,可是太晚了。德·勃莱奥代太太痛斥那个弥漫全国的自私自利的风气,说祸根在于唯物主义,在于法律替金钱撑腰,弄得高贵的世家无人过问!美貌无人过问!连罗格龙和维奈这批家伙也胆敢出来同法国国王作对!
德·夏尔热伯夫小姐和哈贝尔小姐相比,不但容貌方面绝对占着优势,衣着打扮也占上风。先是皮肤白得耀眼。在二十五岁上发育完满的肩膀和美丽的身材,特别丰满可爱。脖子浑圆,各个部分都接合得天衣无缝;金黄的头发又浓又漂亮;笑容妩媚动人;头的形状很好看,额角很有样子,秀丽的眼睛地位长得合适;身体的线条和姿势,高雅大方的动作,柔软的腰身:浑身上下一切都非常调和。一双漂亮的手,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也许因为身体健康,有些小客店美女的气息,照美丽的蒂番纳太太说来,“在罗格龙眼中,那决不是一个缺点。”
德·夏尔热伯夫小姐第一次出现,服装相当朴素。棕色的呢袍子钉着绿的绣花边,露颈袒胸;肩上披一条轻纱,里面用带子扣着,把肩膀,背脊,胸部一齐遮住,但前面仍旧半开半阖。在这层薄薄的纱网之下,巴蒂尔德更加娇艳迷人。
她走进屋子,脱下丝绒帽和披肩,露出一对好看的耳朵,戴着金坠子的耳环。脖子里挂一个丝绒做的十字架,好比安哥拉种的白羊,经过自然界奇妙的安排,尾巴上长着一个黑圈。凡是待嫁闺女的花招,她没有一样不会:明明头发卷儿一丝不乱,偏要忙个不停,拿手指去整理,还特意教罗格龙替她扣袖口的带子,露出手腕给他看;可怜罗格龙目眩神迷,竟态度硬绷绷的拒绝了扣袖带的差使;他只能假装冷淡来遮盖心中的激动。针线商大概一辈子就是这一回动了爱情,心虚胆怯的表现很象是讨厌人家。西尔维和赛莱斯特·哈贝尔都弄错了他的意思,可是瞒不过律师。在这些蠢货中间,律师本来高出一等,上校早已成为同党,现在他的敌人只有那个教士了。
从那时起,上校对待西尔维的一套手法,同巴蒂尔德对待罗格龙毫无分别。他每天晚上换一件洁白的衬衫;外边是大氅的丝绒领,白衬衫的高领口撑着他的脸,正好托出他威武的相貌。他穿上十字暗花的白背心,做了一件新的蓝呢大氅,钮子洞上扣着荣誉勋位的红星,鲜艳夺目:这些打扮据说是为了尊重巴蒂尔德,不能不顾到外表。下午两点以后,他不再抽烟。花白的头发平铺在土黄色的脑壳上,梳成波浪式。他的外貌和姿态都摆出一副政党首领的架子,表示他预备把法国的敌人,就是说波旁王室,狠狠的收拾一下。
自由党人和德·勃莱奥代府上的一帮,认为德·夏尔热伯夫小姐比美丽的蒂番纳太太漂亮十倍。送这样一个美人儿到罗格龙家去,当然是跟哈贝尔先生和哈贝尔小姐捣乱;但阴险的律师和奸刁的上校还有更毒辣的一手对付他们兄妹。
小城市里的西大政客慢慢散布空气,说他们的主张哈贝尔先生全部赞成。不久普罗凡人提到哈贝尔,口气当他是自由派的教士。哈贝尔马上被主教找去谈话,只得停止赴罗格龙家的晚会;但他的妹子照旧上门。从今以后,罗格龙家的沙龙正式成立,在地方上成为一股势力。因此,那年五六月间罗格龙小圈子里的政治活动,紧张的程度不亚于婚姻的角逐。隐藏在心中的利害关系固然不惜性命相搏,公开的斗争更是攸关大局,轰动一时。大家知道,维莱勒内阁是被一八二六年改选①的国会推翻的。公证人库尔南代维奈用赊账的方式买进一所产业,在普罗凡选区弄到一个自由党候选人的资格,差点儿压倒蒂番纳。院长仅仅多得了两票。出入罗格龙家的客人除了维奈太太,德·夏尔热伯夫太太,德·夏尔热伯夫小姐,维奈,古罗之外,有时还有库尔南和他的老婆,后来又加入奈罗医生;奈罗青年时期着实荒唐过来,如今收了心,据说很用功,自由党人认为他医道比马特内高明得多。两个罗格龙过去既不明白为什么受人排斥,此刻也弄不懂为什么大得人心。
①那次国会改选是一八二七年十一月,不是一八二六年。
美丽的巴蒂尔德受着维奈挑拨,把比哀兰特当做敌人,对她骄横傲慢,态度恶劣。大家的利害关系一定要叫可怜的牺牲品无辜受辱。各人肚里存的私心都极其坚决,不可动摇:这些情形维奈太太终于摸清楚了,但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看孩子夹在中间让争权夺利的鬼把戏把她磨成齑粉。要不是丈夫逼着,维奈太太真不愿意上罗格龙家看美丽的小东西受人虐待,使她痛心。比哀兰特也体会到维奈太太暗中照顾的心意,常常挨在她身旁,请她教某几种挑花的针子或者某种绣作。比哀兰特在这些地方的表现,说明只要人家对她和顺一些,她原来很聪明,做活很灵巧的。可是那圈子里已经用不着维奈太太,她以后不来了。西尔维还存心嫁人,觉得比哀兰特是个障碍:孩子将近十四岁,雷白的皮肤非常可爱;其实白得有些病态,而且还有别的症候,无知的老姑娘看了都不放在心上。西尔维想出一个好主意,打算叫比哀兰特做丫头,补偿她的消费。维奈为着夏尔热伯夫家的利益着想,还有哈贝尔小姐,古罗上校,一切说话有作用的熟客,都劝西尔维歇掉胖子阿黛勒。难道比哀兰特不会烧饭,不会做家务工作吗?活儿太多的时候,可以找上校的老妈子帮忙,她不但聪明能干,还是普罗凡有名的厨娘。照阴险的律师说来,比哀兰特应该学会做菜,揩抹,打扫,把屋子收拾干净,上菜场去知道各种东西的市价。
可怜的小姑娘不但气量大,而且忠心耿耿,竟自动开口了;在这份人家吃一口饭多么不容易,能够不白吃他们倒也心中高兴。阿黛勒辞退了。唯一可能照顾比哀兰特的人走了。
从此以后,比哀兰特虽则气力不足,精神和肉体照样受着压迫。两个单身人对她比对佣人还不客气,比哀兰特是属于他们的!为一点儿极小的小事,壁炉架的云石面子上或者玻璃罩上有一些灰土,就得挨骂。那些奢华的东西,比哀兰特从前赞叹不已,现在只觉得可恨。她一心想把事情做好,严厉的表姊老是认为做的不对,要重新再来。两年功夫,比哀兰特不曾受过一回称赞,不曾听到一句亲热的话。只要不受埋怨就算幸福了。她以天使般的耐性忍受两个单身人的坏脾气;他们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温柔和顺,天天使比哀兰特感到受着管辖。小姑娘在两个针线商中间所过的生活,好比被老虎箝夹着,越发加重了她的病。她觉得身体内部骚动得非常厉害,忧郁的情绪发作起来非常突兀,结果是发育受到无可挽回的损害。比哀兰特暗中经过许多难以忍受的痛苦,慢慢地身体起着变化,最后就象童年的朋友在小广场上为她唱布列塔尼情歌的时候所看见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