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过在一八一四年南奚战役以后封的,我一团人那一回创造了奇迹;当时我没有钱,没有后台,凭什么去向掌玺大臣公署登记呢?一八一五年我还升了将军;这个军阶和爵位一样,都要经过一次革命才能到手的了。”
罗格龙想过一阵,回答维奈说:“要是你有不动产做抵押品,我可以垫保证金。”
维奈道:“这一点库尔南会想法安排。有了报纸,上校就好得势;你们的沙龙也能压倒蒂番纳家的沙龙和他们的喽罗了。”
西尔维道:“怎么呢?”
维奈趁老婆发牌的当口,把在普罗凡区办一份独立的报纸,如何能使罗格龙,上校和他维奈三人出头的道理解释了一遍。那时比哀兰特在房里哭做一团;她的感情和理智都觉得表姊的错处比她多。沼泽区的孩子凭着本能就懂得,做好事的恩主必然是专制的。她痛恨她的漂亮衣衫,痛恨一切特意为她做起来的东西。受人施舍的代价太高了。她因为做错事情,给人把柄,懊恼得痛哭流涕;可怜小小的孩子竟立下愿心,要自己的行为叫表兄表姊没法开口。她这才发觉布里戈送她积蓄多么了不起。她自以为不幸到极点,没料到客厅里还在设计划策,预备给她受新的苦难。
果然,不多几天,比哀兰特有了一个老师教她认字,写字,做算术。比哀兰特受教育的时期,在罗格龙家闯了许多祸。桌子,家具,衣衫,都弄上墨水;习字簿和笔尖到处乱丢;桌布坐垫沾着白粉①;做功课的时候撕破书本,磨坏书角。表兄表姊已经用非常刺耳的字眼告诉她应当自食其力,不依靠别人。比哀兰特听着难堪的警告,喉咙里一阵阵的抽搐,心扑通扑通的乱跳,可是不敢哭出来;因为一掉眼泪,人家就要追问理由,认为她侮辱了两位宽宏大量的亲戚。
①当时没有吸水纸,写过字就在纸上洒粉。
罗格龙却是得其所哉,日子好过了:他象从前埋怨伙计一样埋怨比哀兰特,在她玩得高兴头上去找她,逼着做功课,陪她温书,在可怜的孩子面前竟是个铁面无情的监课先生。西尔维也认为责任所在,应当把自己会做的一点儿女红教给比哀兰特。姊弟俩的脾气绝对谈不上和顺。两个胸襟狭小的人还觉得为难可怜的孩子真有一种乐趣,不知不觉从客气过渡到极端严厉。他们说这是孩子不肯用功,自己讨来的;其实是开蒙太晚,脑子不容易接受。私人教育和公共教育不同的地方原是在于因材施教,无奈比哀兰特的几个老师不懂这一套。因此表兄表姊的过失远过于比哀兰特。她花很多时间学一些初步的东西。有一点儿小差池,就是荒唐啊,糊涂啊,愚蠢啊,饭桶啊,一连串的臭骂。她听不见一句好话,只看见冰冷的目光;无论什么行为都遭到批评,指责,歪曲,吓得她一动都不敢动,变得象羊一般痴呆混沌。事无大小,她只顺着表姊性子,等表姊命令,自己的念头她都闷在肚里,一味依头顺脑,听人摆布。红润的血色慢慢褪下去了,有时她也叫几声苦。表姊问她:“哪儿不舒服?”可怜的孩子觉得浑身难受,便回答说:
“到处不舒服。”
西尔维道:“哪有到处不舒服的?要是到处有病,你早已死了!”
专会挑眼儿的罗格龙道:“一个人或是心口痛,或是牙齿痛,或是头痛,或是脚痛,或是肚子痛,从来没有到处痛的。什么叫到处?到处不舒服就是没有一处不舒服。你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不知道?你的话等于什么都没有说。”
比哀兰特说的女孩子家的天真话,正是知识初开的花朵,人家却用俗套滥调回答她;比哀兰特凭着天生的感觉知道可笑,以后干脆不开口了。
罗格龙还对她说:“你嘴里叫苦,胃口好得象修道士!”
只有胖老妈子阿黛勒绝对不伤害这朵娇嫩的鲜花。阿黛勒还给她暖被窝,可是瞒着主人,因为有天晚上,她正给东家的承继人安排这点儿小小的享受,被西尔维撞见了,受了一顿埋怨。西尔维说:
“对孩子应当严一些,才能养成他们刚强的性格。我和我兄弟,难道我们的身体就不如别人吗?象你这样只会弄得比哀兰特呜哩呜啦。”两个罗格龙造出这个古怪字儿形容多病好哭的人。
比哀兰特象天使一般可爱,但她一切娇憨的表情都被认为挤眉弄眼。感情的花多么鲜嫩,妩媚,在年轻的心灵中只想向外开放,却受着无情的摧残。比哀兰特心坎里最娇嫩的部分遭到最残暴的打击。要是用撒娇的态度去缓和两个铁石心肠的人,他们就说她别有用心。
罗格龙厉声喝道:“要什么,赶快说出来。你不会无事端端来讨好我的。”
姊弟俩不讲感情,偏偏比哀兰特浑身都是感情。古罗上校只图讨好罗格龙小姐,有关比哀兰特的事总说西尔维有理。
维奈听见两个罗格龙责怪孩子,也顺着他们说话;他们加在天使般的比哀兰特身上的一切坏事,维奈都归之于布列塔尼人的固执脾气,说任凭你花多大力量,下多大决心,也是扭不过来的。两个马屁鬼奉承罗格龙姊弟的手段巧妙无比;罗格龙终究拿出《普罗凡邮报》的保证金,西尔维认了五千法郎股份。上校和律师四出活动,在买进公产的选举人中间——他们最怕自由党的报纸,——在富农和所谓中立派人士中间,一共招募到一百股,每股五百法郎。他们无孔不入,活动的范围遍及全省,有几个在别省边境上的乡村也被他们打进去了。凡是股东当然是报纸的定户。《蜂房报》的法律广告和别的广告被《邮报》分去一半。创刊号上发表一篇文章大捧罗格龙,形容得象普罗凡的拉斐特。①公众的舆论一有人指挥,就可看出下届选举必有一番剧烈的竞争。美丽的蒂番纳太太为之懊恼不已。她看了一篇攻击她和于里阿的文字,说道:
“怪我糊涂,忘了傻瓜旁边必有骗子,愚夫愚妇永远会吸引象狐狸一般狡猾的人。”
①银行家拉斐特(1767—1844)在王政复辟时代是反对党的领袖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