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拉尼笑道:“好啊!那他们不是帮你的忙吗?没有敌人,哪有胜利?要是自由党暗中捣乱,或者来个秘密组织,有一场斗争,你名气就大了。”
院长望着他年轻的太太,佩服之中带些害怕。
下一天,在迦斯朗太太家人人交头接耳,说罗格龙姊弟在蒂番纳太太府上不受欢迎,关于小客店的话轰动一时。蒂番纳太太过了一个月才回拜西尔维小姐。这种傲慢的态度在外省最受注意。西尔维在蒂番纳太太家玩波士顿,为了打输一副满贯的牌跟老成的于里阿老太太闹得面红耳赤;西尔维说是她老东家不怀好意,有心和她捣乱。她喜欢耍弄别人,从来没想到别人会对她如法炮制。蒂番纳太太第一个想出办法,趁两个罗格龙未到之前,先凑好牌搭子,西尔维只能从这一桌溜到那一桌,看别人玩儿,别人用刻薄的神气冷眼觑她。于里阿老太太府上又挑了一种西尔维不会玩的牌,改打惠斯特了。老姑娘终于发觉受到排挤,不懂什么缘故,只道众人忌妒她。不久谁也不邀请两个罗格龙了;但他们照样上门。一般俏皮的人开他们玩笑,并非对他们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客客气气的逗他们胡说八道,说出他们新房子里的卵形体:普罗凡独一无二的小酒瓶架等等。罗格龙家的屋子终究装修完了。不消说,他们备着丰盛的酒席请了几回客:扰过别人的应当还敬,借此也夸耀一下家里的阔绰。客人却是为了好奇才赏光的。第一回请的是重要人物,内中有蒂番纳先生夫妇,其实姊弟俩从未没吃过他们一顿;有于里阿先生夫妇,父子婆媳都请了;还有勒苏先生,本堂神甫,迦拉东先生夫妇。按照外省排场,一顿饭从下午五点一直吃到九点。蒂番纳太太在外省行出巴黎阔人家的规矩,有身份的客人一喝完咖啡就起身告辞。她推说家中有晚会,只能先走一步。罗格龙姊弟把他们直送到街上;回进屋子,正因为留不住院长夫妇而感到意外,没料到别的客人有心证明院长夫人确是漂亮人物的作风,学她的样一齐走了;客人散得这么早在外省着实叫人难堪。
西尔维道:“咱们客厅掌灯以后的气派,可惜他们看不见了,灯光能使客厅锦上添花啊。”
两个罗格龙早打算要给来客一个出其不意的印象。喧传一时的屋子从来没有让人进去过。那天蒂番纳太太府上的一般常客急煎煎的等着,要听她对罗格龙宫殿的评语。
娇小的马特内太太问院长夫人:“啊!你见识过卢浮宫了,详详细细说给我们听吧。”
“屋子同酒菜差不多,没有什么了不起。”
“怎么样呢?”
蒂番纳太太道:“你们都看得见的大门首先叫人欣赏金漆翻砂的十字格子。大门进去是一长条过道,把屋子分隔得不大平均,因为右手临街只有一扇窗,左手倒有两扇。过道尽头,一扇玻璃门通往园子,石级下面铺着一块草地,摆一个有座子的斯巴达克思石膏像,漆做古铜色。厨房背后,包工的在楼梯台下安置了一个小小的食品储藏室,主人也没放过机会要我们观光。楼梯全部漆得象黄黑花纹的云石,螺旋形的盘上去,象咖啡馆里从底层通到中层雅座去的那一种。胡桃木楼梯轻巧得摇摇欲坠,扶手上镶着铜,在主人嘴里是世界新七大奇观之一。底下是通地窖的门。过道的另外一边,靠街是饭厅,靠园子是客厅,两间一样大小,中间开着双扇门,客厅的窗朝着园子。”
“那么是没有门厅的了?”奥弗莱太太问。
蒂番纳太太回答:“门厅大概就是那一长条两头通风的过道。屋子里用的全是法国木材,表示他们爱国,顾着国家的利益,一脑子的自由思想和立宪观念。饭间是斜条子交叉的胡桃木地板。碗橱,桌子,椅子,也是胡桃木的。窗上挂着灯镶边的卡里哥布,用俗气的红绳子扣在壁钩上,壁钩大得惊人,形状象玫瑰花瓣,不磨光的部分涂着金漆,香菌头子①在半红不红的底子上很凸出。挂那些漂亮窗帘的梗子,两头雕成形状古怪的棕榈叶;窗帘打裥的地方都吊一个狮爪形的刻花铜钩。一口碗橱后面的壁上有一只咖啡馆用的挂钟,上半段塑成餐巾模样,青铜质地,涂着金粉:两个罗格龙特别喜欢这一类花样,巴不得我赞几句,我想来想去只有一句话好对他们说:要是挂钟上用得到餐巾,在饭厅里当然最合适了。碗橱顶上摆两盏大灯,同大饭店帐台上用的一样。另外一口碗橱高头挂一个晴雨表,做工复杂得不得了,似乎在两个主人的生活中占着重要地位:罗格龙瞧晴雨表的神气活象瞧他的未婚妻。
①衣帽钩、窗帘钩上凸出的部分叫做香菌头子。
“两个窗洞之间,建筑师在壁龛里嵌一只白磁火炉。壁龛的花哨简直可怕。壁上糊着耀眼的红地描金花纸,仍旧是饭店用的那一种,准是罗格龙就地挑选的。酒席上用白地描金的磁器,宝蓝地绿花的点心盆;主人打开碗橱给我看到另外一套家常用的陶器餐具。每口碗橱对面有一个大柜子放着桌布餐巾之类。样样簇新,干净,油漆一新,叫人看了刺眼。我觉得那饭厅倒还罢了,总算成个格局:不管怎么俗气,却显得出主人的性格。可是五张黑不溜秋的版画实在受不了,只配给内政部做张贴告示的衬纸;题目是《波尼亚托夫斯基将军跃入埃尔斯特河》、《保卫克利希关卡》、《拿破仑亲自开炮》,还有两张是马赛巴的故事;①全部配着金漆框子,框子和图片同样恶俗,叫人看了对一切时行的东西不敢领教。相形之下,于里阿太太家的粉笔画,路易十五时代的精品,不知要高明多少!画着水果,配上那舒服的古老饭厅才调和呢。灰色的护壁板虽然有些虫蛀,却是十足地道的外省风格,同家传的大件头银餐具,古式的磁器,以及我们的起居习惯,非常相称。外省是外省,冒充巴黎就不伦不类。你们也许会对我说:若斯先生,您的建议是有私心的!①不过我宁可要我这间老客厅,还是蒂番纳老太爷手里布置的:绿白两色的绸窗帘,路易十五式的壁炉架,略微凸出的护壁板,四周嵌小珠子的老式镜子,古色古香的牌桌;还有镶铜边的深蓝塞夫勒花瓶,花纹古怪的座钟,洛可可式②的水晶吊灯,挑绣面子的家具:我喜欢这些,才看不上他们客厅里的那种阔绰呢。”
①以上提及的五张版画,均系贺拉斯·凡尔奈(1789—1863)的作品。在当时算是极平常、极大众化的版画。前三幅以拿破仑征战中的故事为题材,后两幅以乌克兰都统马赛巴的故事为题材。
①这是莫里哀的喜剧《医生的爱》中的一句台词(见第一幕第一场)。
②洛可可式是十八世纪欧洲盛行的华丽、繁琐的建筑装饰和艺术风格。
巴黎美人转弯抹角恭维外省的话,马特内先生听着很受用,问道:“他们的客厅怎么样呢?”
“他们的客厅可以说是满堂红,红得非常漂亮,跟西尔维小姐打输了满贯的牌,气得满面通红一样。”
院长道:“那就叫西尔维红。”这个词儿从此成为普罗凡人的口头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