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家伙们大概知道不会有照外省风俗习惯办的婚礼和宴会,也没有正午在教堂里举行的婚礼,所以他们恼了。那好,亲爱的母亲,”他吻着埃旺热利斯塔太太的手说道,“签订婚约那天,我们给他们来个舞会,就象让市民在爱丽舍田园大道广场上欢庆节日一样,怎么样?我们要给我们的好朋友们带来签订婚约的又苦又甜的快乐,在外省这种事是很稀罕的。”
这一事件具有极大的重要意义。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订于签订婚约之日宴请波尔多全城的人,而且表示要为这最后一次宴请大肆铺张,以便给社会上愚蠢的谣言以有力的回击。这是在大庭广众面前庄重宣布给保尔和娜塔莉成婚。这一盛大节日的准备工作进行了四十天,给这个节日命名为“茶花之夜”。楼梯上,前厅里,用餐的大厅里,到处都是茶花。办理婚前各种手续以及为设立长子世袭财产而在巴黎进行的奔走正好要求这么多时日。与朗斯特拉克毗邻的土地,已经买进;教堂的结婚预告业已发布;怀疑的阴云已经消散。朋友也好,敌人也好,都一心为上述的节日准备衣着。这些事情要花许多时间,第一次会谈所提出的难题已经不再提起,因婚约问题进行的带火药味的争执,那些话,那些辩论,也都渐渐淡忘,无论是保尔还是他的岳母,都再也不想那些事了。正如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所说,这难道不是两位公证人的事么?但是,生活是如此湍急的河流,谁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呢?——回忆的声音突然将你唤醒,可惜这回忆常常来得为时过晚。这声音使你忆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实,一个迫在眉睫的危险。应该签订保尔和娜塔莉的婚约的那天,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清早醒来,半睡不醒中,这种鬼火突然在她心中一闪。马蒂亚斯同意索洛内提出的条件的当儿,她说过一句话:“Questacodanonèdiquestogatto!”①此刻,一个声音又在她耳边喊出这句话。
①见本卷第517页注①。
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虽然办事十分无能,但她心中不由得想道:
“既然精明强干的马蒂亚斯先生心平气和了,想必他心满意足了,使夫妻双方中的一方吃了亏,一方占了便宜。”那么受损害的大概不会是保尔的利益,当然她原来希望如此。那么交付战争费用的可能是她女儿的财产了?她打算要求就婚约内容作出说明,却没有考虑到,如果她的利益受到严重损害,她应该怎么办。这一天对保尔的夫妻生活将产生十分重大的影响,所以就决定每个人思想状况的某些外界形势进行一些说明,乃十分必要。埃旺热利斯塔公馆要卖掉,玛奈维尔伯爵的岳母对于准备这个盛大节日不惜一切花费。庭院铺了黄沙,支起了土耳其式的帐篷,虽然是冬季,仍用灌木装饰起来。从昂古莱姆到达克斯交口称赞的茶花,铺满了楼梯和前厅。为了扩大宴会厅和舞厅,有几处整面的墙壁都拆毁了。波尔多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在殖民地大发其财的人家争富斗阔、大讲排场的城市,现在这座城市正等待着已经宣布的仙境出现。八点钟左右,最后讨论婚约的时候,专爱看盛装的妇女走下马车的人们,已经在大门两侧排成了人墙。就这样,签订婚约的时候,富丽堂皇的节日气氛对人的思想产生了影响。在紧要关头,点燃的灯笼在灯架上发出红光,首批到达的马车正在庭院中回响。两位公证人与订婚的一对男女、岳母一起进餐。马蒂亚斯的首席帮办那天晚上负责接收签到,同时要提防婚约内容叫人大胆看了去。进餐时他也是座上客。
每个人都可以翻翻自己的回忆录,他们会发现:那天晚上,任何人的衣着,任何一个女子都比不上娜塔莉那么漂亮。娜塔莉浑身是花边和绸缎,发式俏丽,头发卷成千百个小卷垂到颈上,宛如绿叶衬托着的一朵鲜花。她穿一条樱桃红的丝绒长裙,这个颜色挑选得十分巧妙,使她显得更加容光焕发,她的深色眼珠,深色头发更加迷人。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仍然具有四十岁女人的姿色,戴着她的珍珠项链,用审慎钻石别针别住,目的是以此驳斥那些诽谤之辞。
为了理解这个场面,必须说明:签订婚约时,保尔和娜塔莉一直坐在炉火旁边的长沙发上,监护人账目那一款他们都没听。他们两人都还稚气十足,一个因欲火如焚而兴高采烈,另一个因迫不及待的期待而同样兴高采烈,展现在他们眼前的生活一如碧空万里,他们富有,年轻而又情爱甚笃,他们不停地低声耳语。保尔觉得自己的爱情已经披上了合法的盔甲,他欣喜若狂地亲吻着娜塔莉的指尖,轻拂着她那如雪的后背,触摸着她的秀发,他从这非法的大胆举动中得到无比的快乐,同时又不想叫外人的目光发觉这内心的快乐。娜塔莉摆弄着印度羽毛扇。这是保尔送给她的礼物。按照某些国家的迷信说法,这样的礼品对爱情来说很不吉利,就跟送剪刀或其他利器一样。大概这会使人联想到古典神话中的帕耳卡①吧!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坐在两位公证人旁边,宣读婚约条款时,她聚精会神一字不漏地听着。监护人账目一节,由索洛内起草,讲得头头是道。埃旺热利斯塔先生留下了三百几十万法郎,经他七折八扣,娜塔莉的一份就只剩下了前面已经说过的那个了不起的数字: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听完这一节,便对年轻的一对说:“孩子们,你们倒是仔细听着啊,这是你们的婚约啊!”帮办喝了一杯糖水,索洛内和马蒂亚斯擤擤鼻涕。保尔和娜塔莉望望这四个人,听听前言部分,两人又开始聊起来。夫妻双方带来多少财产;死亡又无子女时总的赠与是多少;不论子女数目多少,民法允许的以用益权形式赠与的四分之一和以虚有权形式赠与的四分之一是多少;构成夫妻共同财产的基金是多少,赠送给女方的首饰多少,赠送给男方的图书、马匹多少,这一切都无人提出异议,顺利通过。然后是设立长子世袭财产问题。等到全部宣读完毕,只剩下签字时,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便问,设立这长子世袭财产会带来什么后果。
①帕耳卡,希腊神话中掌管生、死、命运的三女神的总称。
“长子世袭财产嘛,太太,”索洛内先生说道,“是一份不得转让的财产,从夫妻双方的财产中预先提取构成,为家中每一代长子之用,同时不得剥夺该长子一般分割其他财产的权利。”
“对我女儿来说,会产生什么后果呢?”埃旺热利斯塔太太问道。
马蒂亚斯先生见掩盖不住事情真相,便开了口:
“太太,长子世袭财产是从夫妻两份财产中抽出来单独设立的财产。如果将来妻子首先死亡,留下一个或数个子女,其中有一个为男性,那么玛奈维尔伯爵对这些子女只能使用三十五万六千法郎,他以用益权形式的四分之一赠与和以虚有权形式的四分之一赠与也从这个数目里出。这样除了共同财产的利息以及夫妻共同财产的回复等项以外,他对子女的债务就降到了十六万法郎左右。如果情形与此相反,保尔伯爵首先死亡,同样也留下男性子女,那么玛奈维尔夫人也只能支配三十五万六千法郎,支配玛奈维尔先生财产中的赠与部分——这部分根本不包括在长子世袭财产内——,支配回复为首饰的部分以及夫妻共同财产中她加入的那部分。”
马蒂亚斯先生深谋远虑的决策,到这时,其后果就显示得一清二楚了。
“那我的女儿算破产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低声说道。
年老的公证人和年轻的公证人都听到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