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表面上很平静,实际上,中世纪的犹太人给扔在热油翻滚的油锅里,也不比她穿着紫罗兰色丝绒长袍坐在那里更难受。索洛内虽然向她保证这桩婚事能谈成,但是用什么办法,在什么条件下能成,她并不知道。此刻她焦虑不安,生怕有变。她后来之所以获胜,说不定应该归功于她女儿不听摆布。娜塔莉看出来母亲惴惴不安,她仔细寻思了母亲的话。待她看到自己卖弄风情起了作用时,千百种相互矛盾的念头便袭上了她的心头。她并不责怪自己的母亲,但她为这套把戏而半感羞愧,她知道玩这套把戏是为了获得某种利益。后来,一种含有嫉妬成分的好奇心油然而生,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她想知道保尔是否爱她爱到了那样的程度,能够战胜她母亲预见到的困难。马蒂亚斯先生那阴沉的脸色也向她透露出确有困难。这些感情促使她采取了一个正直的行动,这一行动又正好抬高了她的身价。最阴险毒辣的计策也不会象她的天真无邪那么危险。

“保尔,”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她低声对他说,“如果某些财产方面的难题会使我们分手,请你记住,那我就解除你的一切诺言;而且如果关系破裂必然导致不利的看法,我允许你把不利的责任推到我头上。”

她满怀傲气表达了她的豪情,保尔竟然相信娜塔莉是不计较金钱利益的了,相信她对公证人刚刚对自己说的事是一无所知了:象一个爱情重于利害的男子那样,他抓住少女的手吻了一下。娜塔莉说完就走出了客厅。

“见鬼!伯爵先生,你这是干傻事!”年迈的公证人又走到他的主顾跟前,说道。

保尔陷入了沉思:他本来指望将自己的财产与娜塔莉的财产合到一起,每年会有十万利勿尔左右的收入。一个男人,不管怎样动情,娶一个惯于过奢华生活的老婆,收入又从十万利勿尔减为四万六千,心情不引起很大波动是不可能的。

“我女儿出去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庄重地朝她的女婿和公证人走过来,接着话头说,“出了什么事,你们能告诉我吗?”

“太太,”保尔一言不发,马蒂亚斯十分恐惧,他打破僵局回答道,“发生点障碍,要拖一拖……”

听到这句话,索洛内先生走出小客厅,打断他的老同行,说了一句话。保尔回想起自己说过的那些献殷勤的话和钟情的态度,心里难过极了。他既不知道怎样否认那些话,也不知道该怎样改变态度。地上有个洞的话,他真想钻进去。索洛内这句话,可救了他一命。

“要叫太太还清欠她女儿的债,倒有一个办法。”年轻的公证人用轻松的口气说道,“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有一笔按百分之五利息计算的公债,年收入为四万利勿尔。那本金即使不超过市场价格的话,也很快就要与市场价格相等。这样我们可以把它算作是八十万法郎。这座公馆及其花园足足值二十万法郎。这样假定以后,埃旺热利斯塔太太可以通过夫妻财产契约将这些财产的虚有权交给她的女儿,我想这位先生的意图总不至于要让他的岳母身无分文吧!太太虽然将自己的财产挥霍了,可还是把她女儿的财产还给她了,数目差不了多少。”

“女人一点不懂金钱、财产的事,真是倒霉透了!”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我有虚有权?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天哪!”

保尔听到这笔交易真是喜出望外。老公证人看到陷阱已经布下,他的主顾一只脚已经陷进去,完全呆住了。他自言自语道:“我想,这是耍我们玩呢!”

“如果太太照我的主意办,她尽可以放心,”年轻的公证人继续说下去,“她这样自我牺牲,至少不应该叫她为一些次要问题烦心。谁活谁死,哪个人晓得呢!所以伯爵先生要通过契约承认他收到了埃旺热利斯塔小姐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全部财产。”

马蒂亚斯再也忍不住怒气上升,他眼睛冒火,脸也气红了。

“这个数目是……”他浑身发抖,说道,“多少?”

“一百一十五万六千法郎,按照文件……”

“你们干嘛不要伯爵先生hicetnunc①将自己的财产完全放弃,如数送给他未来的妻子呢?”马蒂亚斯说道,“比起你们向我们索要的东西来,岂不更直截了当?我不能眼看着玛奈维尔伯爵倾家荡产,我告辞了!”

①拉丁文:此时此地,立即。

他向门口迈了一步以告知他的主顾形势非常严重。可是他又走回来向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

“夫人,请不要以为我把你和我的同行看成是一丘之貉,我认为你还是一位正直的妇女,一位丝毫不懂这些事的贵妇人!”

“亲爱的同行,多谢了!”索洛内说道。

“我们之间,永远不会相互辱骂,这一点,你知道得很清楚。夫人,至少你要明白这些条款会造成什么后果。你还相当年轻,相当漂亮,还会再醮。哦!我的天哪!夫人,”老头儿见埃旺热利斯塔太太挥了一下手,立即说道:“谁能给自己打保票呢!”

“先生,”埃旺热利斯塔太太说道,“我守了足足七年的寡,出于对我女儿的疼爱,我拒绝了条件相当好的求婚人。我真没想到,到了三十九岁的年纪,人家还会怀疑我干这种荒唐事!我们若不是正在办正经事情,我真要把这种揣测当作是放肆无礼了!”

“以为你再也结不了婚了,岂不是更放肆无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