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第一个祈求天主的,”男爵夫人想起了卡利斯特写的那封不祥的情书,说,“天主没有如我的愿!”

“也许我们应该请德·图希小姐来看看卡利斯特。”格里蒙神甫说。

“她呀!”泽菲丽娜老太太大声说,“我们一切痛苦的根子是她,使卡利斯特与家庭离心离德的是她,把卡利斯特从我们手中抢去的是她,让卡利斯特读坏书的是她,教他异端语言的是她!要她受众人诅咒,愿天主永远不饶恕她!她毁了杜·恺尼克一家。”

“她也许会使杜·恺尼克一家振兴起来呢。”神甫口气温和地说,“她是个圣人,是个有道德的人。我为她担保,他对卡利斯特只有善意,没有恶意。愿她能够实现她的愿望!”

“请事先告诉我她的脚迈进这个家门的日子,那天我出去。”老小姐大声说,“她送了父子俩的命。您以为我听不见卡利斯特有气无力的声音吗?他几乎连话也说不出了。”

这时,三位医生正好走了进来。他们问了卡利斯特许多问题,把卡利斯特折腾得很累。但他们给父亲看病的时间不长,只用了一会儿功夫就完全诊断清楚了,他们很惊讶他还活着。盖朗德的医生不急不忙地告诉男爵夫人,关于卡利斯特,可能得去巴黎请教最富有经验的医生,因为请他们来一趟大概要花一百多个金路易。”

“人会因这样那样的事情送命,可是爱情,这算得了什么。”德·庞-奥埃尔小姐说。

“唉呀!管他什么原因,反正卡利斯特没命了。”男爵夫人说,“我在他身上看到了痨病的一切症候,这是我们家乡最可怕的病。”

“卡利斯特没命啦!”男爵睁开眼睛说,两大颗泪珠夺眶而出,慢慢地顺着脸上密密的皱纹往下淌,滞留在两腮的下边。这大概是他一辈子流过的唯一的两滴眼泪了。

“他站起身来,向儿子的床边迈了几步,拉住儿子的双手,看着儿子。

“父亲,您要什么?”儿子对他说。

“要你活下去!”男爵大声说。

“没有贝阿特丽克丝,我不会活下去的。”卡利斯特回答老人,老人跌倒在自己的椅子上。

“什么地方弄得到一百个金路易,把医生从巴黎请来呀?

现在还来得及呢。”男爵夫人说。

“一百个金路易!”泽菲丽娜大声说,“救得活他吗?”

没有等弟媳妇答话,老小姐把两手伸进衣袋插口,解开衬裙,发出落下东西的沉闷响声。她对自己藏金路易的地方是这么熟习,象变魔术一般,转眼间就把金路易从缝着的地方拆了出来。金币一个一个叮叮当当掉在裙子里。庞-奥埃尔老太太看着她这样做,惊得呆住了。

“他们看着您呢!”她低声附耳对她女友说。

“三十七,”泽菲丽娜没有回答,继续数着。

“人人都会知道您有多少。”

“四十二……”

“加重金路易①,崭新的,您又看不清楚,您是哪儿弄来的呀?”

①加重金路易是金路易的一倍,值四十法郎或四十八个利勿尔。

“我用手摸得出。这儿共有一百零四个金路易,”泽菲丽娜大声说,“够了吗?”

“您这是怎么啦?”杜·阿尔嘉骑士突然来到,看见老朋友的裙子里兜满了金路易,不知何故,问道。

德·庞-奥埃尔小姐三言两语向骑士说明了情况。

“我已经知道了,我是给你们送一百四十个金路易来的,我要交给卡利斯特使用,他知道这件事。”

骑士从衣兜里掏出包成两卷的金路易给大家看。玛丽奥特看到这么多钱,叫加斯兰去把大门关上。

“黄金又不会使他恢复健康。”哭得象个泪人儿的男爵夫人说。

“但可以帮助他去寻找他的侯爵夫人呀。”骑士反驳说。

“去吧,卡利斯特!”

卡利斯特从床上坐起身来,高兴地大声说:

“上路!”

“他有命了。”男爵以悲哀的口气说,“我可以死了。去把神甫找来。”

这句话使屋内一片惊慌。卡利斯特看见父亲因为这激动人心的场面而变得面色苍白,忍不住掉下了眼泪。知道医生判决的神甫找德·图希小姐去了,因为,过去他越是对她反感,现在越是对她钦佩,并且象牧师应当卫护自己喜爱的信徒一样卫护她。

听说男爵已经病得没有指望,人群涌进了德·恺尼克府所在的小巷里:格里蒙神甫给这位布列塔尼的老武士行临终涂油礼的时候,农民、盐民和盖朗德城里的人在院子里跪了下来。知道父亲死在生病的儿子身边,全城的人都为之动情。

人们把这个布列塔尼古老家族的灭亡看做公众的灾难。他们的礼节打动了卡利斯特。一时间,他的痛苦胜过了爱情。在父亲弥留之际,他一直跪着,眼看这位君主制度的英勇卫士慢慢死去,哭泣不止。老人在椅子上断了气,全家人都围在他身边。

“我忠于国王,忠于宗教,至死不变。主啊,作为对我效忠的报酬,求您让卡利斯特活下去!”他说。

“父亲,我一定活下去,我一定听您的话。”青年人应道。

“如果您愿意让我愉快地死去,就象法妮使我生活得很愉快一样,你就发誓结婚。”

“我答应您,父亲。”

这是个动人的场面:卡利斯特,还不如说是他的皮囊,靠在杜·阿尔嘉骑士身上,一个干瘪憔悴得象个幽灵的老人扶着一个瘦成皮包骨的青年,跟在男爵的灵柩后面送丧。教堂和教堂大门前面的小广场上挤满了从方圆十多里路赶来的人群。

男爵夫人和泽菲丽娜看见卡利斯特尽管勉强答应听父亲的话,仍是呆头呆脑,令人担忧。她们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

全家服丧的那天,男爵夫人把儿子领到花园深处的长凳上,盘问了他一番。卡利斯特温柔顺从地回答母亲的问话,但他的回答令人失望。

“母亲,”他说,“我身上已经不再有活力:我进食不养身,吸气不养血。我觉得太阳冰冷。太阳象现在这样照在我们宅子正面的时候,你看到的是洒满阳光的雕刻,我看到的是些蒙着一层雾的模糊形状。如果贝阿特丽克丝在这儿,一切都会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现在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还有色彩和形状,就是这朵花和这些叶子。”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侯爵夫人分给他的那束枯萎了的花,给母亲看。

男爵夫人什么也不敢问儿子了,他的回答说明他痴得比他沉默所显示的痛苦还要厉害。这时,卡利斯特透过互相对称的窗子看见了德·图希小姐,精神为之一振,因为费利西泰使他想起了贝阿特丽克丝。正是多亏卡米叶,两个伤心的女人在服丧期间才有了一线欢乐。

“好了,卡利斯特,”德·图希小姐远远看见了他,就边走过来边说。“车子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找贝阿特丽克丝去,走!”

这位戴孝的青年瘦削而苍白的面孔上立即出现了一阵红晕,展眉一笑。

“我们一定救他。”德·图希小姐对卡利斯特的母亲说。卡利斯特的母亲握了握她的手,高兴得流下了眼泪。

男爵去世后一个星期,德·图希小姐、德·恺尼克男爵夫人和卡利斯特动身去巴黎,把家务留给泽菲丽娜老太太照料。

费利西泰出于对卡利斯特的喜爱,已经为这个可怜的孩子安排了最美好的前程。她与葛朗利厄家有亲,这个公爵世家的后裔是五个女儿。她已经给公爵夫人写了信,给她讲了卡利斯特的故事,并告诉公爵夫人她卖掉了勃朗峰街上的房子,有几个投机商愿出二百五十万法郎。她的代理人不久前花了七十万法郎在波旁街买下了一幢最美的宅子,代替卖掉的那幢。在卖房子剩下的钱中,她用一百万赎回杜·恺尼克家的土地,并把她的全部财产安排给萨宾娜·葛朗利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