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当和玛丽只是在德·玛赛走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拉斯蒂涅跟着德·玛赛离去,埃斯巴夫人一直把他们送到第一小客厅的门口。两个情侣顾不得去想大臣的挖苦话,他们总算有了几分钟的自由。玛丽急忙脱去一只手套,将手伸给拉乌尔,拉乌尔抓住这只手,吻着它,好象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伯爵夫人的目光表达了那么高尚的柔情,使拉乌尔不禁热泪盈眶,易激动的男人就是会动辄流泪。

“在哪儿能见到您?在哪儿能跟您讲话?”他说,“假如我老是必须掩饰我的声音、我的目光、我的心、我的爱情,那我会死去的。”

见他流泪,玛丽非常激动,她答应只要天气不太坏就到森林去散步。这一许诺给拉乌尔带来的欢乐比佛洛丽纳五年里给他的欢乐还要多。

“我有多少话要对您讲啊!这种不得已的沉默又使我多么痛苦啊!”

伯爵夫人心醉神迷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时侯爵夫人回来了。

“怎么,您对德·玛赛的话竟无言以对?”她说着走了进来。

“对死者应当尊重,”拉乌尔回答说,“您没看见他已经奄奄一息了吗?拉斯蒂涅充当他的守护人,是希望他在遗嘱里提到他。”

伯爵夫人为避嫌疑,就推说还有其他人要拜访,想走了。

为了这一刻钟的相会,拉乌尔牺牲了他最宝贵的时间和最使人动心的利益。玛丽还不了解这种枝头鸟似的生活的详细情况,这种生活与千头万绪的事务以及要求很高的工作交织在一起。如果两人之间有始终不渝的爱情把他们联系起来,而互相推心置腹、共同考虑生活中出现的困难又使这种联系日益紧密;如果两颗心朝夕交流各自的烦恼,正如两人的嘴相互交流气息;如果他们怀着同样的焦虑互相等待,遇到障碍一起战栗;——那么,任何事在他们眼里都是重要的:女人能理解,对方为避免一次迟到需要多么深厚的爱情,匆匆来一次该要作出多么巨大的努力;男人忙碌、苦恼时,她能和他一起奔忙,一起希望,一起激动不安;有怨气,她只对东西发泄;她不再疑神疑鬼,她了解并能估量生活中每件小事的价值。可是如果两个人刚刚相爱,这时的爱情充满了热望、猜疑和苛求,两人互不了解;如果你爱的是个终日无所事事的女人,她认为爱情应该时时刻刻守候在她的家门口;如果你爱的女人过分重视自己的尊严,事事要别人服从,哪怕她的命令错得会导致男人破产;——那么,这种爱情在巴黎、在我们这个时代,就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巨大劳动!上流社会妇女仍然受着十八世纪传统的影响,当时每人都有一个确定而牢靠的地位。如今,大多数男人都必须为自己谋一个职位,必须开拓自己的前程,加固自己的产业,但很少有女人了解他们生活中的这些难处。今天,地位稳定的人屈指可数。只有老年人才有时间去恋爱,年轻人却象拿当那样被迫在野心这条战船上拼命划桨。女人还不大能接受这一人情世态的变化,她们满以为那些时间不够支配的人象她们一样时间太多;她们无法想象,在她们自己的事情、目标以外,还存在别的事情和目标。即使情人为来相会战胜了勒耳那沼泽的九头蛇,他也没有任何功绩可言;她们只顾享受与情人相见的幸福,而忘记了其他一切;她们只感激情人给她们带来心灵的激动,却不打听花了多大的代价。如果她们闲来无事想出了一个计谋(这种计谋,她们随要随有),她们就会当首饰一样拿出来炫耀;为了赴约,你象囚徒扭断牢房的铁栅栏那样排除了客观障碍,她们却在那儿慢吞吞地玩弄花招。最后,胜利还得属于她们,你决不要和她们争夺。不过她们也有理:当一个女人为你冲破了一切,你怎能不为她冲破一切呢?她们所要求的和她们奉献出来的一样多。从埃斯巴夫人家回来时,拉乌尔发现,要在上流社会谈情说爱,同时又要从事新闻事业——这十匹马才能拖得动的战车,又要给戏院写剧本,还要料理他那些陷在泥潭里的生意,这对他来说将是多么困难的事!

“今天的报纸一定是令人讨厌的,”他一边走一边想,“没有我的文章,而且第二期也不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