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尔米亚尼夫人有十万利勿尔年金?……你疯了吗?说实在的,有人就象那些不费分文、送嫁妆给自己的女主人公的作家,大大方方地就给你十万利勿尔年金。但是菲尔米亚尼夫人是个妖艳的女人,她最近刚使一个青年倾家荡产,没能缔结一桩美满的婚姻。如果她长得不漂亮,一定穷得一个子儿也没有。”

哦!这一位,你认出他来了,他是那种好嫉妒的人,我们不必对这类人做任何描绘,他们和家养的felis①一样为人们所熟悉。如何解释嫉妒的永恒性呢?那是一种不会带来任何好处的恶习呀!上流社会的人、文人、有教养的人以及各式各样的人,在一八二四年一月份对菲尔米亚尼夫人散布了这么多不同的观点,要把它们全部记录在案,就太枯燥乏味了。我们只想指出:一个有兴趣认识她的人,如果不愿或不能到她家里去,那他一定同样有理由相信她是居孀或有丈夫,是愚蠢或机灵,是贞洁或淫荡,是富有或贫穷,是敏感或迟钝,是美丽或丑陋;总之,社会有多少个阶级,天主教有多少个教派,就有多少个菲尔米亚尼夫人。想起来多可怕!我们人人都犹如一块石印版,流言蜚语用它印出无数的复制品。这些印件和原稿一模一样,或者略有差异,而差异又如此难以觉察,以致我们的声誉竟要取决于——除了朋友的诬蔑和报上的恭维以外——每个人在蹒跚而行的真情和被巴黎习气插上翅膀的谎言之间究竟如何权衡。

①拉丁文:猫。

许多妇女极其高尚和自傲,她们让自己的心变成一块圣地,不把世界放在眼里,菲尔米亚尼夫人也和她们类似,她本来是不会得到这年冬天对她关心备至的老地主德·布尔博讷先生的好评的。巧得很,这个老地主属于外省种植园主的类型,这种人习惯于调查了解一切,善于和农民做买卖。一个人干上这一行,就会不知不觉地变得目光敏锐,仿佛一个士兵久而久之就有了胆量。这个好奇的人祖籍都兰①,巴黎的种种特殊语言不大能使他满意。他是一个非常可敬的绅士,只有一个外甥作他的继承人,他种杨树为的就是这位外甥。这种异乎寻常的感情招来不少诽谤,成为都兰各色人等以极风趣的方式飞短流长的话题;但转述这些却无甚必要,和巴黎人的诽谤相比较,它们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一个人看到一行行漂亮的杨树日益枝繁叶茂,他便会美滋滋地想到他的继承人。这时,他在树根旁每铲一下土,喜爱之情便增长一分。尽管这种感情现象极为罕见,但在都兰还能遇到。这位心爱的外甥名叫奥克塔夫·德·冈,是著名的教士德·冈②的后代,这位教士在珍本收藏家或学者中声名卓着,而这两者满不是一回事。

①都兰,法国旧省名,位于法国中部,气候温和,土地肥沃,素有“法国花园”之称。

②德·冈教士(1643—1723),著名的饱学之士和古代奖章学家,他收集的奖章和手稿珍藏在今天的巴黎国立图书馆中。

外省人有个坏习惯,就是爱用冠冕堂皇的措辞来谴责那些出卖祖产的青年。这种过时的偏见妨碍了政府出于需要直到现在还鼓励的投机买卖。奥克塔夫没有征求他舅父的意见,就以有利于黑帮①的价格突然处理了一块土地。如果不是老舅父向“榔头公司”②的代表们提出建议,魏兰讷城堡就会被拆毁了。使立嘱人更为生气的是,奥克塔夫的一个朋友,也是远亲——家业小、能耐大,让本省的谨慎人谈起他们时说:“我可不愿意跟他打官司!”的那类表亲——,偶然来到德·布尔博讷先生家里,把他外甥破产的消息告诉他:奥克塔夫·德·冈先生为了一个菲尔米亚尼夫人把财产挥霍光以后,落到了当一名数学辅导教师的境地,正等着继承舅父的遗产,却不敢前来向舅父承认自己的过错。

当这位乡下老人正在火炉边消化一顿丰盛的外省晚餐的时候,这位卡尔·摩尔③式的远房表兄不以为耻地把这些致命的消息讲给他听了。但是这些晚辈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轻易把舅父打垮。舅父很固执,他不相信远房表亲的话,听了他外甥的故事后得下的消化不良症也被他战胜了。有一些打击是打在心灵上的,另一些则打在脑袋上;这个远房表亲给予的打击却落在了内脏里,它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因为这个老人的胃十分强健。作为圣多马④的真正信徒,德·布尔博讷先生不让奥克塔夫知道,悄悄来到了巴黎,他想打听他的继承人破产的情况。这位老绅士和圣日耳曼区的利斯托迈尔、勒农库以及旺德奈斯家族都有交往。他听到那么多对菲尔米亚尼夫人的诽谤,那么多事实和那么多谎言,因此他决定以德·鲁克塞莱先生的名字——也就是他的田产的名字——亲自到她家里去一趟。谨慎的老人为了研究这个所谓的奥克塔夫的情妇,精心选择了一个晚上。他知道那个时候奥克塔夫正忙着要完成一件报酬丰厚的工作,而菲尔米亚尼夫人总是在家里接待她这位朋友的,其中的缘由谁也无法解释清楚。至于奥克塔夫的破产,不幸并非是无稽之谈。

①黑帮,指投机集团。

②榔头公司专门收买古旧房屋,拆毁并零售其地皮、建筑材料和树木等。

③卡尔·摩尔,席勒所着《强盗》一剧的主人公。因弟弟弗兰茨的离间,不见容于家庭而沦为强盗。但在此处,作者所指的实际上是弟弟弗兰茨·摩尔。

④圣多马,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传说他生性多疑,只相信亲眼所见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