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使伯爵夫人浑身战栗。他接着说:
“也许,那位评判我们罪过的宽宏大量的法官会原谅你,因为你造成我的不幸是出于无辜。我并不恨你,我只恨那些把你的心灵和理智引向邪路的人。你曾为我向上帝祷告;德·贝勒弗依小姐则对我倾心相许,并待我以一片痴情。你应当既做我的情侣,也做在祭坛前祈祷的圣女。你也应当公正地承认:我不是伤风败俗、胡作非为之辈。在风化方面我是清白的。唉!熬过了七年的痛苦之后,由于对幸福的渴求,我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另一个女人,在已有的妻室之外另建了一个家庭。再说,你别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在这座城市里,有成千上万的丈夫,由于许多原因不得不过这种双重生活。”
“我的上帝!”伯爵夫人嚷起来,“我脖子上的十字架变得多么沉重啊!你在盛怒之下把这位夫君分派给了我;如果只有赐我一死才能在现世给他以幸福,那你就索性把我召回你的怀抱吧。”
“假如你早有这样崇高的情操,有这片耿耿忠心,那咱们倒会是幸福的呢!”伯爵冷冷说道。
“那好,”安杰莉克泪流满面地说,“就请你宽恕我的罪过吧!是的,老爷:我有心要在一切方面都对您惟命是从;我深信,凡是您的意愿,无一不是正当的、合乎自然的。从今以后,您认为妻子应当怎样,我就一定照办。”
“夫人,如果您非要叫我说出‘我已经不再爱您了’这句话,那么,我也只好鼓足勇气,向您挑明这一点了。难道我能左右自己的心灵?难道我能在一瞬间轻轻抹去整整十五年的痛苦回忆?我已经不再爱了。这句话犹如‘我爱你’一样,也包含着一种深沉的秘密。钦佩、敬仰、尊重之类的感情,都可以人为地培养,也可以消失乃至再生;但爱情呢,我就是默祷一千年,它也绝不会再生,尤其是要去爱一个以衰老为乐的女人!”
“哦,伯爵先生:我衷心希望,不要有这么一天,你心爱的女人也以同样的口吻和声调,用这番高论来回敬您……”
“您是否愿意,就在今晚穿上一身希腊式的长裙,陪我到歌剧院去看戏呢?”
一提出这要求,伯爵夫人便顿时打起寒战;这,也就无异于作了无声的回答。
一八三三年十二月初的一天,一个男子在午夜时分从嘉荣街走过:他的发丝已白,容貌也显得苍老;不过看来这主要是由于饱经忧患,而不是岁月的折磨。看上去他已年近六十。他走到一座外表平平的三层楼房前,望着顶楼中央几扇间隔相等的窗户中的一扇。一丝微光勉强照亮了那扇普通的十字窗;窗上有的玻璃已经被纸所代替。这时正好有一个年轻人突然从楼里走出;但那过路人却只管凝视着摇曳不定的灯光,眼神里闪耀着巴黎闲游者特有的无名好奇心。由于照亮这位路人面庞的是苍白无力的路灯,所以无怪乎那年轻人要在深沉的夜色中小心翼翼地朝他走去;一般巴黎人遇到熟人而又惟恐看错时,也常常采取这种谨慎态度。
“哎呀呀!原来是您!”他叫道,“院长先生,这么晚了,您还一个人步行上街,离圣拉扎尔街又那么远!让我荣幸地扶您一把。今早的石板路很滑,要是咱们不相互搀扶,那就难免要摔跤呢!”
年轻人为照顾那老头儿的自尊心,而曲意解释着。
“不过,亲爱的先生,我刚满五十五岁呀,这倒是我的不幸。”德·格朗维尔伯爵说,“象您这样的名医应当明白:男人在这个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这是您的造化,”荷拉斯·毕安训答道,“我想您并不习惯在巴黎的街上步行。您有那么多健壮的骏马……”
“当我不出门交际时,我可是常常从王宫大厦或外国人俱乐部步行回家的,”格朗维尔伯爵接过话来说。
“而且总是随身携带巨款,”医生叹道,“您这不等于有意招引刺客么?”
“我倒不怕这帮家伙,”德·格朗维尔伯爵凄苦而又满不在乎地说。
“您至少不应当站着不动呀,”医生说着将院长拉向大马路。“您要是再大意点儿,那我准会以为您不要我替您治疗最后的疾病,而要在另一种人手下告别人世了!”
“啊!我刚才正在‘侦察’一户人家,您却把我捉住了,”
伯爵答道,“步行也罢、乘车也罢,也不管是在夜间几点钟,我发现好些日子以来,在您刚刚离开的那幢楼里,在四楼的一扇窗户里,总有一个人影儿仿佛在孜孜不倦地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