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官抱起奄奄一息的妻子,将她送上马车,自己坐在她身旁。

“谁搅得你盼望我一命归天?又是谁搅得你对我避之惟恐不及?”伯爵夫人用微弱的声音责问,一边愤怒而痛苦地瞅着丈夫,“我当年不是很年轻,并且是你心目中的美人儿吗?我有什么该受你责备的地方?难道对你有什么贰心,难道我不是你贞洁温顺的妻子么?我的心中只装着你的身影,我的耳朵只听见你的话音。我究竟忽略了哪一条应尽的本分?又曾拒绝过你哪一点要求?”

“你拒绝给我幸福!”伯爵斩钉截铁地答道,“夫人,你知道,侍奉上帝有两种不同的办法,有些基督徒认为:只要定时进教堂,口诵我主圣明,经常去做做弥撒,又力戒犯下世俗的罪过,就准保能升天堂。但是,夫人,这种人却是准保要下地狱的。因为他们爱上帝并不是为了上帝,他们并不象上帝希望的那样来崇拜他;他们也不曾为此作出任何牺牲。他们表面上心性温驯,骨子里对周围的人十分冷酷。他们只看到种种规矩,只看到字面,而看不到实质。你正是拿这一套办法来对待你在尘世间的丈夫的。你为自己灵魂得救而不顾我的幸福。当我兴致勃勃来到你身边时,你却在闭目祈祷;你本应为我的工作增添乐趣,而你却三天两头哭哭啼啼。我娱悦身心的种种要求,你都一概不予满足。”

“如果这些娱乐是罪过呢?”伯爵夫人恼怒地反问,“难道为了你的乐趣,就该让我的灵魂堕落吗?”

“自然还有别的女人比你更懂得温存体贴,她有勇气为我作出这样的牺牲!”德·格朗维尔冷冷地答道。

“啊,上帝呀!”她哽咽着嚷道,“你听见了吗?我曾心力交瘁地为赎还他和我的罪愆而苦修祷告,可是他值得我这样做吗?美德有什么用呀!”

“用作升天堂的进身之阶呀,亲爱的!你不能既做凡人的妻室,又充当耶稣基督的爱侣:那可是要犯重婚罪的。在丈夫和修道院之间,你必须作出选择。上帝命令你给我爱情,为我献身;而你却假借未来的名义,将两者剥除得一干二净;你对现世只有仇恨之情……”

“难道我对你不曾有过一丝爱情?”她问。

“没有,夫人。”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伯爵夫人不觉问道。

“爱情吗,亲爱的?”格朗维尔不胜惊诧而又含讥带讽地回答,“那是你无法理解的。诺曼底阴霾寒冷的苍穹决不会变成西班牙明媚晴朗的碧空。或许气候问题正是酿成我们不幸的症结。爱情就是要顺从我们的心性,迎合心性的沉浮,在苦中寻乐;就是要不怕世上的闲言碎语,牺牲自尊心甚至宗教信仰,也就是把这一切祭品,都看作奉献给爱侣的一炷心香……”

“那是歌剧院卖唱女郎的爱情,”伯爵夫人极其厌恶地说,“这种火热的劲头是不会持久的;不用过多久,它就只给你留下一堆灰烬或炭渣,空余失意或怅惘。先生,我觉得妻子应向你奉献实在的友谊、均衡持久的热情,以及……”

“你妄谈热情,就好比黑人谈论冰雪,”伯爵冷嘲道,“要知道,最平凡的雏菊也极有诱惑力,胜过在春光里以浓烈的花香和鲜艳的色泽吸引我们的刺玫瑰。而且,我对你也得说句公道话:你是信守法律规定,尽了有关婚嫁的表面义务;但如要向你说明你在哪些地方有负于我,就不能不提及某些细节,而你出于自尊却会无法忍受。同时,还必须教会你一些事情,这在你看来又将是道德的沦丧。”

“你居然敢谈论道德!你刚刚离开的那所房屋,就是你大肆挥霍亲生儿女财产的地方,也是你干着伤风败俗勾当的淫窟!”伯爵夫人大声嚷道,丈夫的态度使她很恼火。

“夫人,请您到此为止吧,”伯爵不慌不忙地打断她,“如果德·贝勒弗依小姐有钱,那也决不是靠损人利己弄到手的。

她那份财产来自我舅父:他把家业分给了好几位继承人。老人生前就把她当作亲侄女;他将贝勒弗依的领地赠送给她,这纯粹是为了表示情谊。至于其他财产,我也得之于他的慷慨馈赠……”

“这倒真是雅各宾党的作风,”虔诚的安杰莉克喊道。

“夫人,您忘记了令尊大人也是这类雅各宾党,”伯爵严厉地说,“作为女人你却对他们严加指责。当年邦唐公民曾一再签发死刑判决书;而那时我舅父却只知道为法兰西效劳。”

德·格朗维尔夫人沉默了。但在片刻寂静之后,方才的所见所闻又燃起了一个女人心中的妒火,那是无论什么也无法将它浇灭的。她似乎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难道竟能这样使自己的灵魂、也使别人的灵魂堕落吗?”

“哎呀呀,”伯爵对这场谈话已很厌倦,便反驳道:“也许有朝一日,这都得算到你的账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