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还想做出狡黠精明的样子,但就在此刻咽了气。如果当时德·贝勒弗依小姐能够细细端详母亲的容颜,她准会见到别人所见不到的一件事,即死神是怎样欢笑的!
为了理解上面这幕场景的意义,就得暂时忘掉这几个人物,以便留出余地来倒叙早先发生的事情:这些事情的最后一桩是同克罗夏尔太太去世相关联的。这样两个部分构成了同一个故事。而由于巴黎生活的特殊规律,这故事却产生了两条不同的情节线索。
一八〇五年十一月末的一天,大约凌晨三点,一位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的青年律师,从帝国大法官公馆的楼梯上走下来,户外结了薄薄的寒霜,他身上还穿着参加舞会的礼服。走到公馆的院子里,他不禁悲伤地长叹了一声(不过就在这声悲叹里,还透着法国人绝少丢弃的那种欢快)。因为他从公馆的铁栅门望出去,竟不见一辆马车,也听不到远处传来马蹄的得得声,或巴黎车夫瘖哑的呼喊。这位年轻人方才在康巴塞雷斯①的牌桌上刚和首席法官②分手,此刻却只听见法官的辕马在院子里刨蹄子的声音,马车的车灯把院子照得半明半暗。突然,年轻人觉得有人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认出了首席法官,忙向他表示敬意。
①康巴塞雷斯(1753—1824),法国政治家兼法学家,执政府时期(1799—1804)的第二执政,后成为帝国大法官,地位仅次于拿破仑本人。“帝国大法官”是一种荣誉称号,高于“首席法官”(司法大臣)。
②指克洛德-昂布罗亚兹·雷尼埃·玛萨公爵(1746—1814),他在一八〇二年被任命为首席法官(即司法大臣)。
正在首席法官的听差放下马车脚踏的时候,这位前国民大会的立法人一眼看出了青年律师的尴尬神情,便乐呵呵地对他说:“一到夜间,黑猫白猫都成了灰猫。首席法官送一位普通律师一程,也不算丢脸!”
接着又补充解释:
“尤其因为这律师是一位老同事的外甥;这位老同事是行政法院的智囊之一,而行政法院又为法兰西编纂了拿破仑法典!”
帝国最高司法长官作了一个手势,那位步行客就立即登上了马车。
“你住在哪里呀?”大臣问那位律师。接着,一直在待命的听差砰然一声关上了车门。
“大人,住奥古斯丁河滨道。”
马车起动了。年轻人和大臣这时四目相对地静坐着;这天夜晚,在康巴塞雷斯举行的盛宴上,青年律师一直想同大臣搭话而未能如愿,而大臣也似乎自然至终故意回避着他。
“好哇!德·格朗维尔先生,你正在青云直上吧?”
“要是我能在大人身边……”
“我并不是在说笑话,”大臣又道,“你的实习期已结束了两年。在格西默兹和奥特塞尔两案里,你的辩护词都很出色,使你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不过我却一直以为,我对这些倒霉的流亡贵族的忠诚,会给我自己帮倒忙。”
“你真是少不更事,”大臣用郑重的口气对他说。稍停片刻又道:“今晚你倒很讨帝国大法官的欢喜!你就到检察院的警务法官团里来做事吧,我们正愁人手不够呢。令舅是康巴塞雷斯和我极其器重的人物,这样一位要人的外甥,又怎能因为缺少后台,就一辈子充当普通律师呢?令舅当年帮助我们度过了惊涛骇浪;这样的关照是令人没齿难忘的。”
“不久以后,”大臣稍停片刻又接着说,“我手头将有三个位置出缺,分别属于巴黎初审法庭和帝国法院。到时你不妨来看看,哪个位置合适,你就放手挑选那一个。在这之前你只管努力工作,不要来见我。首先是因为我忙得不亦乐乎;其次,如若不然,你的对手会猜透你的用心,便会在老板跟前拆你的台。康巴塞雷斯和我今晚对你不理不睬,就是防着你因受到优宠而横遭猜忌。”
大臣的话音方落,马车正好在奥古斯丁河滨道停住。青年律师对这位慷慨大度的靠山连连道谢,衷心感激他许给自己两份肥缺;这时凛烈的北风猛刮他的腿肚,他赶快用力敲门。看门老头儿终于拉开了门闩,待律师从门房前面走过时,又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格朗维尔先生,有您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