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左右,天色开始发亮,一个清新凉爽的黎明到了。尽管早上天气微带凉意,芙洛尔仍旧打开了窗子。沁人心脾的空气涌进来,涌进那满是烟气和死人气息的凄凉小屋里。太阳老人尚未露面,躲在远方长满小树的山丘背后,但它正在慢慢升起,把红彤彤的光洒满山坡,照亮低凹的路面,照耀着初春的欢乐景色。昨天,芙洛尔就说今晨是个大晴天,她说对了。今天阳光灿烂,充满了青春的活力,是大家喜爱的好天气。在这个偏僻地方,到处是山丘和峡谷。要是能沿羊肠小道自由地奔走,那该是何等惬意啊!芙洛尔转身回到卧室,发现蜡烛像是熄灭了一般,只有一丝惨淡的白光了。尸体似乎在注视着铁路。列车来来往往,但无人注意到尸体旁那支发着苍白光亮的蜡烛。

芙洛尔要等到天色大亮才去上班,等六点十二分巴黎来的慢车到达之前,她才离开卧室。米萨尔也在六点去接班。他吹响喇叭之后,芙洛尔才举起小旗站到路口。她望着慢车走远,心想,还有两个钟头。

母亲不再需要她照料。从此以后,芙洛尔不愿再走进这所小屋,在这里的一段生活就此结束了。她已吻过母亲,现在可以去支配自己和他人的生命了。过去,在两列火车间隔的空隙,芙洛尔常常到处溜逛。但今天,似乎有什么东西把她留在那里,她坐在路边用木板搭成的长凳上没有动窝儿。旭日东升,霞光万道,洒在清新的空气里,芙洛尔沐浴着阳光,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在她周围是广阔的田野,充满了四月的新春活力。芙洛尔望着对面木板房里的米萨尔。米萨尔往日总是睡意朦胧,今天他却一反常态,显得焦虑不安。他不时走出又走进,用发抖的手操纵仪器,不时张望自己的住宅,似乎他的魂儿还留在住宅里,还在寻找那笔钱。慢慢的,芙洛尔有些走神儿,不再注意米萨尔,甚至忘记了他的存在。她神色呆滞、严峻,全神贯注盯着巴朗唐的方向,耐心等候着。她在那欢快的阳光下举目远眺,目光中闪露着粗野和刚毅。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芙洛尔一直没有动窝儿,直到七点五十五分,米萨尔吹响喇叭通知她,从勒阿弗尔开来的慢车从上行道开来。只在这时,芙洛尔才站起来,拉下拦路横杆,举起小旗站在那里。火车震撼着大地,消失在远方隧道里,声音也随之消失。芙洛尔没有再坐回木凳上,而是站在那里计算时间。假如在十分钟之内不见临时货车讯号,她就跑到沟堑那边去拆下一截路轨。芙洛尔很平静,只有心口有些发闷,像是仍在承受这一决定所带来的思想压力。此时,芙洛尔又想到雅克同塞芙丽娜,要是她不设法进行拦阻,他俩仍将经过这里到巴黎去幽会。想到此,芙洛尔感到身上发冷,在盛怒之下,她盲目地打定了主意。她这只母狼要用利爪撕断他俩的腰。没有必要再考虑什么了,大局已定,难以收拢。在复仇烈火的烧烤下,芙洛尔只想到她要杀死雅克和塞芙丽娜,根本没有去考虑其他乘客的安危,没有去想那些经常从她眼前南来北往的陌生乘客们。死尸和鲜血,也许阳光可以把这一切掩埋住,所以芙洛尔对温暖的阳光也感到不满。

还有两分钟、一分钟,芙洛尔准备出发。偏在此时,从贝库尔方向传来的沉重的颠簸声使她收住了脚步。从那里走来一辆车,估计是马拉板车,车夫肯定要过路口,芙洛尔应替人家升起拦路横杆,还要聊上几句。她又干不成了,这次又要半途而废。她一生气,撒腿就跑。管他呢!工作不干了,板车和车夫也不管了,让车夫自己想办法吧!忽听一声鞭子响声,有人高兴地叫道:“喂,芙洛尔!”

原来是卡布什,芙洛尔只好收住脚步,站在横杆旁。

卡布什又说:“你怎么啦?这么好的太阳,你还在家里睡懒觉?快升杆,让我在列车到来之前赶过去!”

芙洛尔感到天旋地转,这次又杀不成他们了,他们又要去寻欢作乐。芙洛尔慢慢升起生满铁锈的破旧横杆,横杆吱吱作响。芙洛尔感到气恼,她想找寻一件东西,一件可以横在铁轨上的东西。在绝望之中,她甚至想,要是她的身体能拦住列车,她宁愿躺在路轨上。芙洛尔把目光移到板车上,板车粗大低矮,上面压着两块巨石,五匹马拉它还很吃力。两块石头既高又宽。她盯住巨石,灵机一动,决定把那两块大石头放在铁轨上。横杆升起,五匹马汗流如注,等候在那里。

卡布什说:“你神色不对,出了什么事儿?”

芙洛尔回答:“昨夜我母亲去世了!”

卡布什伤心地叫了一声,放下鞭子,拉住芙洛尔的手说:“喔,可怜的芙洛尔!我们虽然料到会有这一天,但这总是叫人伤心落泪的事情!她还在那儿吗?我去看她一眼,她要是不死,迟早总会理解我的。”

卡布什同芙洛尔向法齐停尸的小屋走去。来到门坎,卡布什回头望了一眼他的马车。芙洛尔安慰他说:“牠们不会动,况且快车离这儿还远呢!”

她这是撒谎,凭她那双经验丰富的耳朵和空气中的轻微颤抖声,芙洛尔知道列车已经离开巴朗唐,行进在离此仅一百米左右的低凹路基上。卡布什来到死者卧室,思念路易塞特,忘记了马车。芙洛尔不安地站在窗前,听着越来越近的隆隆机车声。她忽然想到米萨尔,担心被他发现,担心他阻止她那样做。芙洛尔心头一收,转过身去,但没有看见米萨尔在道房值班。他正在井栏下挖土,在一心一意寻找那笔钱财,对别的事情不闻不问。对芙洛尔来讲,这是天赐良机,天助她成功。列车像在急着赶路,在低凹处长鸣了一声。一匹马嘶叫起来。

芙洛尔对卡布什说:“我去把马车稳住,你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