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过去了,卢博手上有了钱,赌瘾更大。他每次所下的赌注并不大,但手气不好,赌运不佳,每天输一点,累计起来就是一个大数目。一到月底,卢博又成了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而且还欠别人几个金路易。他害怕了,不敢再去摸牌,但他想到地板下还有九张钞票,便又动心了。他隔着木板望着它们,感到它们在他脚下发烫。只要他高兴,他可以再抽出一张,但他对天发过誓,宁可把手放在火上烤焦,也不去动用那笔钱。然而有天晚上,塞芙丽娜早就入睡了,卢博又揭开板条,他心头奇痒难忍,可是又顾虑重重,双眼含泪,不拿又有什么用,那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卢博心里明白,这些钞票将一张一张地被他抽光掏尽。

翌日上午,塞芙丽娜偶然发现地板上那块板条刚被撬开过。很明显地,她丈夫又从那里取过钱。她不由气愤填膺,但又有些吃惊,因为她一向不关心这事,况且她也下过决心,宁可饿死,也不去动用那沾满血迹的钞票,可是,这钞票应是他们夫妻的共有财产呀!丈夫为什么不同她商量就把钱取走了呢?直到吃晚饭,塞芙丽娜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情,想知道丈夫一直取走了多少钱,她本想撬开板条看个究竟,但她不敢独自伸手去摸,一摸定会吓得她发根倒竖。那个死鬼会不会从洞中钻出?塞芙丽娜像孩子那样害怕,不敢待在饭厅里,忙拿着针线活儿来到卧室。

晚上,夫妻默默吃着剩下的炖肉。塞芙丽娜发现丈夫不时朝藏钱的地方张望,不由怒火中烧。

她突然问丈夫:“你又拿钱了,是不是?”

卢博有些吃惊,忙抬起头来说:“怎么了?”

“喔,你别装傻!你很明白我的意思。你听着,那钱你不能再拿了,那是我们的共同财产,你动用它叫我不舒服。”

卢博平时总尽量避免同妻子争吵,现在他们夫妻关系只剩下婚约和必不可少的一点点接触了。他们经常一整天互相不讲一句话,即使并肩走在一起也像是邂逅相遇的陌生人,冷漠又孤独。所以卢博只是耸耸肩头,拒绝做任何解释。

塞芙丽娜很激动,想了结有关这笔钱的问题。从作案那天起,她就一直为此事苦恼。

“请你回答,你敢说没有碰过它?”

“可是这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这让我心神不宁。今天我再一次感到恐惧,没有敢待在这个地方。你一动那个地方,我就得做三天噩梦。我们平时也从来不提它,请你安分一些,别逼我再提它了!”

卢博睁大眼睛仔细盯着妻子。他没好气地说:“我动它碍你什么事儿?我又没有逼你去动它!钱是我的,与你何干?”

塞芙丽娜想发怒,但又克制住了。她心绪烦乱,面带痛苦和蔑视之色。

“啊,你瞧,我真是不了解你!过去你是个正派人,从来不拿别人一分钱的东西。你那天的行动,我可以原谅,因为当时你气疯了,可是你把我也吓疯了。但这笔钱,这是罪恶的钱,它已经不再属于你,可是你却一点一点地偷出去赌博。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您怎么会堕落到如此地步呢!”

卢博听着,暂时清醒了,为自己的堕落和偷钱行为感到吃惊。他的堕落和道德败坏来日已久,要想让他回到杀人前的样子已不可能。卢博自己也不明白,夫妻关系破裂之后,妻子不再理睬他,甚至仇恨他,可是他却在这个时候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过上了另外一种生活。但他决定采取破罐破摔的态度,把胳膊一抡,似乎想摆脱纠缠不休的想法。

卢博抱怨说:“我在家里感到烦腻,只好到外面去消遣。既然你已经不再爱我……”

“噢,是的,我不再爱你了。”

卢博盯住妻子,往桌面上猛击一拳,脸皮涨得通红。

“那你就让我安静一些吧!你外出,我拦阻过吗?我批评过你的行为吗?真正的男子汉处在我的地位往往可以做出种种反应,但我什么也没有做。第一,我本可以朝你屁股上猛踢一脚,把你赶出家门;第二,那样也许我就不会再偷钱了。”

塞芙丽娜脸色苍白。她想过,嫉妒心很强的男子,因受内心痛苦的煎熬而对妻子偷情不闻不问时,就是他开始堕落的迹象,他将步步下滑,将会摒弃一切顾忌,直至丧失天良,但塞芙丽娜不想承担责任,她要斗争一番。她结巴着说:“我禁止你动用那笔钱!”

卢博已经吃完饭,他平静地迭好餐巾,站起身,结巴着说:“要是你想要,我们可以平分。”

卢博弯下腰准备去撬那块板条。塞芙丽娜忙跑过去用脚将板条踩住。

“不行,不行!你知道,我是宁肯死掉……别打开,别动!别在我面前动它!”

那晚,塞芙丽娜同雅克在货站幽会。等她半夜十二点回到家里,晚饭后那场争吵又闪现在她眼前。她躲回卧室,把门连锁了两道。那夜卢博值夜班,不用担心他中途回去睡觉,他中途回去的情况极为稀少。塞芙丽娜则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上,没敢熄灯,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为什么不同他分掉那笔钱呢?想到那笔钱可以花费,塞芙丽娜的正直感就不那么强烈了。她不是已经接受了德莫法十字架那份馈赠吗?那她当然也可以接受这笔钱呀!但她马上打起哆嗦来。不,不行,永远不行!假如是普通的钱,她早就拿过来了,但这笔钱她不敢去碰,担心烫手,因为这是从死人身上偷来的钱,是从杀人罪恶中得来的钱。

塞芙丽娜平静下来,心想,她可以取出那笔钱,但不去花掉,而是把它藏到别处,埋在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地方,让它永远埋在那里。眼下,她还可以从丈夫手里要出二分之一。那样,丈夫就不能把那笔钱统统塞进自己腰包,也就不能用她那一份钱去赌博了。在时钟打响三点时,塞芙丽娜十分后悔,后悔没有答应同丈夫平分那笔钱。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模糊且不太成熟的想法。她想起床去地板下把那钱取出,叫丈夫什么也捞不着。可是她感到天气太冷,不愿意去挨冻。她把钱取出来藏掉,卢博又不敢去控告她!塞芙丽娜感到这样做势在必行。这一决心来自内心深处,愈来愈强烈。她不愿意挨冻,但又别无他法。她马上从床上跳下,挑大灯芯,惊恐地走进饭厅。

塞芙丽娜不再发抖,她的恐惧消失了。她沉着冷静,动作像梦游者那样缓慢准确。她用捅火棍撬开那块板条,打开洞口,但由于看不见洞里的情况,塞芙丽娜忙把灯光移过去。她呆住了,弯着腰站着不动。因为她发现板条下已空无一物。很明显,在她同雅克幽会之际,卢博回来过。他提前下手,把板条下的钞票全取走了,一张也没有留下。塞芙丽娜跪下去,看见那块怀表和表链还在洞里,在木板的灰尘下闪闪放光。塞芙丽娜不由怒从心头起,她穿着内衣裤直直地跪在那里,连连高声骂道:“小偷!小偷!”

塞芙丽娜生气地抓起怀表。洞中有只黑蜘蛛被她一惊吓,顺墙跑走了。她用脚跟把板条挪回原处,把灯放到床头柜上,上床躺下。她在被窝里暖和了一会儿之后,取出怀表仔细端详,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表壳上刻有董事长姓名开头两个字母,交叉在一起,这引起了塞芙丽娜的注意。字母中间是出厂号:2516。保存这种东西是要承担风险的,因为司法机关掌握这个号码,但由于塞芙丽娜只捞到这么一件东西,在盛怒之下,她忘记了恐惧,甚至认为是这块怀表结束了她的噩梦,认为这样一来,地板下的尸体也就消失了,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在那上面走动了,她自由了。她把表放在枕边,吹灭灯睡着了。

次日雅克休息,等卢博像往日那样走进“商人咖啡店”之后,雅克就上楼同塞芙丽娜相会,共进午餐。他们胆子大了,就这么公开在一起吃饭。这天吃饭时,塞芙丽娜还有些发抖。她把藏钱一事告诉了雅克,说那笔钱已一文不剩。她对丈夫这样做怒气未消,止不住叫骂道:“小偷,贼!”

塞芙丽娜取出怀表,也不管雅克是否乐意,她一定要雅克收下。

“亲爱的,你知道他们不会去搜你的家。要是留在我这里,他还会把它也拿走的,那我可不干,我宁可叫他挖去一块肉,也不给他怀表!不,他捞的太多了!我并不想要那笔钱,它们叫我害怕,我绝不会去花一分一厘,但难道他就该独吞?喔,我恨死他了!”

塞夫丽娜哭着恳求雅克,雅克只好收下,把表放进背心口袋里。

一小时过去了,雅克抱着袒胸露臂的塞芙丽娜,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塞芙丽娜搂着情夫的脖子,贴着他的肩膀,懒洋洋地爱抚着他。突然卢博用钥匙打开房门走进来,塞芙丽娜忙站起来,但已经太迟了,被卢博当场抓住,无法否认。卢博一愣,忙收住脚步。雅克仍坐在那里,惊恐万状,但塞芙丽娜似乎并不感到为难,她没有任何解释,而是走向丈夫,嘴里狂叫道:“小偷!贼!小偷!”

卢博犹豫了一下,满不在乎地一耸肩,走进卧室去取工作日志。他上班时把日志忘在家里了,但塞芙丽娜却追过去,逼问他:“你是不是又撬开过那个地方?你敢说没有?你把那些钱全取走了。小偷!贼!”

卢博没有吱声,走出饭厅。走到门口时,他才转回身,死死盯住妻子说:“得了,你让我安静一些吧!”

卢博走时,连门也没有关,对雅克,他装作视而不见,似乎屋里根本没有那个人。

塞芙丽娜沉默片刻,对雅克说:“你能相信这是他吗?”

雅克一直尚未开口,他站起来说:“他这个人完蛋了!”

两个人的观点不谋而合。卢博杀死了妻子的第一个情夫,却允许妻子再找一个情夫。开始塞芙丽娜同雅克感到吃惊,继之是对这个王八丈夫的厌恶。当一个男人堕落到如此地步时,说明他已陷得很深,难以自拔。

从此,塞芙丽娜和雅克完全自由了。他们自由来往,根本不把卢博放在心上。他们不再担心卢博,却担心邻居勒布勒太太。勒布勒太太总在窥伺他们,她对他俩肯定怀有疑心。雅克每次来找塞芙丽娜总是十分小心,但无济于事,因为对面的房门总会轻轻错开一道小缝,小缝里有只大眼睛在监视他,叫他无法忍受,不敢再上楼。因为他一上楼,对方就会发现,就会把耳朵贴在锁眼上偷听。这样一来,他们就不敢互相拥抱,不敢随便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