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占有塞芙丽娜之后,雅克的病状似乎痊愈了。有时他也考虑姑妈所说的下毒一事,这件缓慢、持久的下毒事件在他看来简直是一场噩梦。雅克温和地握住病人的手,安慰她:“哦,这可能吗?要有把握才能这么说呀!而且您的病已经拖延很久了,是不是医生不了解这种病症?”
法齐冷笑一声说:“病症?对,是他强加在我身上的病症!至于医生,您说对了,来过两位医生,但什么也没有瞧出来,而且他俩的看法很不一致。我再也不找医生了……你刚才听明白了吗?他把毒品放进盐罐里,我发誓,这是我亲眼所见。他是为了我父亲留下的那一千法郎,他以为毁掉我就能找到那一千法郎,但我不相信。我把它们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他永远也找不到。我可以心安理得走了,他们谁也别想找到那一千法郎!”
“法齐姑妈,假如我处在您的地位,又能肯定他下毒一事属实,我就去请宪兵。”
法齐做了个不同意的手势,说:“喔,不,不能告诉宪兵。因为这是夫妻间的事情,只同我们有关。我知道他想吃掉我,但我不愿意让他吃掉。这很自然,我就必须自卫,对不对?现在我再也不吃他的咸盐了。唉,谁能相信,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竟能害死我这么壮实的女人!要是任他这样干下去,让他用老鼠牙齿啃我,他还真有可能咬死我!”
法齐哆嗦一下,话未讲完,她就感到气喘吁吁。她接着说:“没关系,我这次又熬过来了,会慢慢恢复起来的,半个月之后,我就能站起来了。下次,他只有用更狡猾的手法骗我了。啊!我很想看看他是怎么干的。假如他能再找到下毒的高招,我就认输,那算我倒霉,我心甘情愿去死……不必让别人插手此事!”
雅克以为自己提到了姑妈的病,才让她想起了这些不痛快的事情。他见姑妈在被子下发起抖来,便开个玩笑,叫姑妈松弛一下。
法齐低声说:“他来了,我感觉到了。”
的确,几秒钟之后,米萨尔就进来了。法齐脸色苍白,十分害怕,就像巨人看见了吞噬他的蛀虫一样。因为她决心一个人自卫,对丈夫的恐惧心理当然就会增大,但她本人并不承认。米萨尔一进门,迅速地望了妻子和雅克一眼,但他装作没有看见。他目光黯淡、嘴巴扁平、身矮体瘦,他和和气气地走到塞芙丽娜面前,阿谀地说:“我认为夫人一定想趁这个机会去看看自己的房子,所以抽空回来一下,我愿陪夫人一起去。”
塞芙丽娜又一次婉言谢绝。米萨尔忧伤地说:“夫人可能对那些果树的现状感到吃惊,果树全生了虫子,没有必要再用稻草把它们裹起来了。至于水果,全被大风吹掉了……唉,这房子卖不掉是夫人的一桩心病呀!有位先生提出帮您把房子修理一下……总之,我听夫人吩咐。请您相信,我一定代表夫人的利益,就如同您本人在这里一样。”
米萨尔请塞芙丽娜吃面包和甜梨。这是他家院子里的梨树上结的梨,他的梨树没有生虫子。塞芙丽娜同意了。
米萨尔走进厨房对乘客说,清雪工作进展顺利,但还要再等四、五个小时。时值中午,乘客中发出一阵唉叹声,因为他们都饿得饥肠辘辘了。偏在此时,芙洛尔开口说她没有那么多面包分给众人,但她有酒。她到酒窖取出十公升的葡萄酒,放在桌子上,但酒杯不多,乘客们只好分组喝。英国太太和她的两位千金合用一只酒杯;老年商人同他的年轻太太合用一只酒杯。年轻太太把勒阿弗尔那个小伙子当成热心男仆,他富于创造性,一直十分关心年轻太太。小伙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里拿着苹果和面包,他是从木柴堆里弄来的。芙洛尔一见十分生气,说那是留给病中的母亲的,但年轻人已把面包切开,分给众女士。第一份是给那位年轻太太,她对他启齿一笑,十分得意,但她丈夫却不高兴了,没有理她,却对美国人称赞纽约市的商业道德。两位英国女郎十分高兴,大口吃着苹果,她们的母亲却懒洋洋地打盹。有两位太太等累了,就坐在壁炉前的地面上。有的男子到屋外抽烟,但不到一刻钟就被冻回来了,全身打着哆嗦,但不一会儿,忧烦又袭上心头,肚子没有填饱,加上拘束和忧虑使他们更感疲惫。那里像是海上遇难者的临时住地,他们像是被海浪冲到荒岛上的文明人。
由于米萨尔进进出出,法齐躺在病榻上望着外面。就是这些人,一年来她从床上或椅子上多次看到他们从眼前闪过。现在法齐很少出门,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她总是一个人躺在那里,眼望窗口。除飞奔的列车外,没有人陪伴她,她经常抱怨,说这个狼群出没的地方从来见不到外人。而今天却来了一大群陌生的外乡人。可以说,在这群神色忙碌的乘客中,没有人相信会有人往她吃的咸盐里放毒!法齐不会忘记这件事儿,她不明白上帝怎么会允许如此阴险卑劣的行为,而又不被别人察觉!还有,许多人经过她家门口,成千上万,但他们飞驰而去,谁也不会想到在这所低矮的小房子里有人在悄悄行凶,在任意杀人。法齐一个个仔细望着这些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人。她想,他们如此忙碌,即使踩一脚脏屎也难以发现。
米萨尔问雅克:“您回去吗?”
雅克回答:“回去,我马上就回去。”
米萨尔走后,关上了房门。法齐拉住雅克的手,悄声说:“一旦我死去,他又找不到那笔钱,到时你看他会气成什么样子吧!我一想到这件事儿,就感到这一点儿叫我高兴。我纵使在九泉之下,心里也高兴。”
“可是,姑妈,那样谁也就得不到了呀?难道您不想把它留给您女儿?”
“我留给芙洛尔,再让他从芙洛尔那里抢走?不,我不干,我也不能给你,我的大小伙子。因为你也一样笨,他会耍手腕从你手里把钱骗走的。我谁也不给,要把它带走!”